黑暗中,一道寒芒闪过,阿汐短刀已然出鞘,直取那只苍白手腕关节处。
只需再进半寸,就能斩断这只手臂。
电光火石间,谢烛急忙伸手示意她停下。
“别急……”
谢烛嘶哑着挤出两个字,刀尖在触及皮肤前戛然而止——
刀锋凝滞的瞬间,阿汐的手腕连一丝颤抖也无。
阿汐停下来望向谢烛。
谢烛此时没有急于挣脱,而是抬起手,轻轻拍打着钳制着自己咽喉的苍白手腕。
“没事了,别怕……”
他沙哑的声音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暗红的灯光下,阿汐终于看清那张倒悬的脸:
这是一张被精心雕琢过“性偶化”面庞。
肌肤如瓷,近乎冷白,五官轮廓,摄人心魄。
然而此刻,这张完美的脸庞却布满蛛网般的电击伤痕。
右眼爆裂成漆黑的空洞,几根断裂的神经连接线垂落下来,随着机械关节的抽搐轻轻摆动,像极了凝固的泪痕。
暴露在外的仿生颧骨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与残留的人类皮肤形成诡异的拼接。
阿汐不由得有些动容。
不过她更惊讶的是谢烛的冷静,生死攸关之际,居然也能从容地做出判断。
谢烛没觉得刚才命悬一线。
他只是看到了一个可怜的性偶,在临死前想抓住点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谢烛的安抚下,那只苍白的手渐渐松开。
他缓缓站起身,顺势将颤抖的性偶扶起,带着她向包间里的沙发走去。
她的重量很轻,仿生骨骼在破损的皮肤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疑似是灼烧的感突然从掌心传来。
谢烛低头望去。
性偶腹部的仿生皮肤被整片剥落,裸露的陶瓷骨架间,消化液正不断渗出,滴在他的手上不时灼出一缕青烟。
他没有抽手,只是微微叹息。
当性偶终于被安顿在沙发上时,她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电子杂音,残缺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后的阴影处。
谢烛循着方向望去,在堆满电线的角落里,一具扭曲的性偶正以诡异的姿态蜷缩着。
它的四肢被反关节折断,脊椎以不可能的角度对折,后颈的数据接口里还插着半截带电的刑具,时不时迸出几点火花。
奇怪的是,是她脸上凝固的笑容,夸张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被撕开的。”
张奥走过去蹲下身子,机械义眼发出暗红色的扫描光束,在残骸上来回游移。
“已经没救了。”
他摇了摇头。
正准备转身时,张奥虹膜透镜忽然调节焦距。
“等等……”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手腕处的装甲板“咔”地滑开,弹出一柄细长的军用探针。
“它嘴里有东西。”
张奥皱着眉头,将探针尖端探入性偶的口腔,撑开下颌——
腐坏的舌根后方,一个形似生物组织的物件显露出来,那分明是被咬断的某个人体部件。
齐根咬断的。
张奥手一抖,恶心的抽出探针,用力的甩了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烛一眼,最终没说出口那是什么,只是重重啐了一口。
“电浆走了,我们来晚了。”
张奥嫌恶地说道。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性偶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她破损的发声器发出刺耳的啸叫,手指死死抓住谢烛的衣领。
谢烛立即俯身凑近,将耳廓贴上她龟裂的嘴唇。
“她咬掉的…是电浆的…那里……”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性感妩媚声卡修音此刻如同老旧的磁带般失真扭曲。
谢烛一愣,随即明悟。
“电浆应该还在这。”
谢烛对着另外两人说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奥身形一顿,听到这话后立即站住了。
他猛地转身,机械臂“咔嗒”一声切换成战斗模式。
“没错,那混蛋缺了“零件,不可能这么快离开!”。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厌恶,房间内的情况已经清楚了。
电浆这个疯子,先用电刑折磨这两个性偶取乐,在满足自己的恶癖后,又对其中一个施暴。
却在这一过程中被反咬了一口。
想到这些张奥的怒意和恶感直接被拉爆。
“他应该就在下面的哪家义体诊所里。”
性偶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收紧,将谢烛的衣角拽得更紧了。
“拜托……”
她的声卡已经严重失真,每个字节都夹杂着电流杂音。
“把我的肋骨的带走,那是我……最后的人类部分。”
谢烛感到掌心中的手指正在迅速失温,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带去港区墓园……”
她的瞳孔聚焦又散开,蓝色的冷却液从她眼角溢出,就像真正的泪水。
“那里……葬着我的父母……”
最后几个字节化作一串刺耳的电流噪音。
抓着谢烛的手无力滑落,在沙发边缘磕出沉闷的声响。
谢烛没有动。
他盯着那张失去生机的脸,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又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掐灭,只剩一片空白。
在夜之都,性偶是不被视作人类的。
它们——
人们从不说“她们“或“他们“——是批量生产的仿生人偶,皮肤下流淌着的是人造血浆,胸腔里跳动着的是微型电池。
它们的微笑经过精确计算,呻吟声由声学工程师调试,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写在出厂说明书里。
法律上,它们被归类为“智能家电“。
和咖啡机、扫地机器人同属一个商品目录。
只是后来,为了增加真实感,那些患有不治之症的人,也可以选择放弃人的身份,改造后成为性偶活下去。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患病”。
并自愿成为性偶。
现在它——她?
躺在这里,电路烧毁的焦糊味混着廉价香水的气息,像件被玩坏的玩具。
按照以往惯例,收拾房间的服务生联系回收中心,他们会派个穿橙色制服的工人来,像搬运旧沙发一样把她扔进压缩车。
但谢烛只是站着,听着自己心脏突突的跳动声。
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气管里,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五年了。
怎么还没习惯呢?
还没习惯呢?
夜之都的雨开始敲打窗户,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无数道荧光蓝的轨迹。
外面八角笼的光透进来,给性偶的脸庞镀上一层流动的彩膜,让它看起来几乎像是睡着了。
所有的声音,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息。
谢烛沉默的起身,他走向墙壁,缓缓扯下染血的帷幕。
暗红色的布料在空中展开,像一片凋零的花瓣,轻轻覆在那具残破的躯体上。
房间安静的可怕。
只有张奥的金属面甲下传来关节的细微摩擦声,他的咬肌已经绷出凌厉的线条。
三个人站在忽明忽暗的霓虹光影中,都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阿汐率先发声。
“我来吧。”
她走到性偶近前,单膝跪地,用短刀将她左胸的仿生皮肤划开。
人造肌理如枯萎的花瓣般向两侧绽开,露出下方精密排列的陶瓷骨架。
在那颗机械心脏的支架间,一截泛黄的肋骨被神经导管缠绕着,就像困在蛛网中的蝴蝶。
阿汐的刀刃精准地挑断每一根连接线,取出那截最后的肋骨。
“我顺路去墓园好了。”
她将肋骨用手帕包好。
“我住港区。”
阿汐低声说。
“一起吧。”
谢烛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张奥凝视着那根肋骨。
“活成什么样,死成什么样,都是她的选择。”
谢烛摇摇头。
“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从来不是。”
就在这时,包间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整面单向玻璃都在声浪中震颤。
谢烛起身走到玻璃前,下方八角笼里正炸开一团血雾。
一头异兽被活生生撕成两半,蓝色的血浆井喷一样,喷溅在周围的防护罩上。
经过重型改装的角斗士正踩在异兽的残骸上,将还在抽搐的脊椎骨扯出来展示给观众。
癫狂的呐喊声中,解说员电子音嘶吼着:
“连胜!连胜!”
谢烛的指腹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霓虹灯将他的倒影与下方的血腥狂欢重叠在一起。
“走,我们去下面揪出那个没种的畜生。”
谢烛低声说道。
“对了。”
他突然勾起嘴角,冷冷笑了起来。
“我想到他的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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