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铅灰色云层里翻滚,把整座萧氏祖宅震得发颤。我跪在灵堂最末端的蒲团上,看着檀木供桌上那盏长明灯被穿堂风撕扯得东倒西歪。祖父的楠木棺材停在厅堂正中,漆面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黑龙。
“小南,添灯油。“三叔公哑着嗓子唤我。他腰间那串青铜钥匙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钥匙齿上还沾着祠堂青苔——今早寅时,正是他带着八个壮汉从地窖里抬出这副棺材。
我捧着鎏金油壶穿过人群,孝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吊唁的宾客们挤在滴水檐下,黑伞连成一片涌动的浪潮。他们的眼睛在伞沿下闪烁,像极了暴雨前搬家的蚂蚁——十年前父亲沙化症发作时,这些人也是这般窥探着萧家大宅。
“当心门槛。“我扶住快要跌倒的七表姑,顺势扫过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太透,是上周才从缅甸运来的新货。这位远房亲戚上次登门还是讨要祖父收藏的战国帛书,此刻倒是哭得比亲孙女还悲切。
铜灯盏里的火焰突然蹿高三寸,将我的影子投在棺材头的《往生咒》上。宣纸经文被火舌舔舐得卷了边,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刻痕。我佯装擦拭灯台,指尖抚过檀木供桌——果然在莲花雕纹的凹陷处摸到三枚铜钉,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暴雨就是在这时砸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撞在青瓦上迸裂成雾,整座灵堂瞬间浸在灰蒙蒙的水汽里。我听见女眷们的惊呼声从西厢房传来,混着管家老吴用铁链锁门的声音。这雨下得蹊跷,暗红色的雨丝里裹着铁锈味,在汉白玉台阶上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都进地窖!快!“三叔公的龙头杖重重杵地。宾客们推搡着往后院涌去,绣鞋踩过翻倒的果盘,蜜饯在泥水里滚成暗红的血珠。
我却逆着人流往灵堂深处挤。祖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枯枝般的手指在床板上划出半个卦象。此刻棺材头的《往生咒》已被雨水浸透,露出底下完整的河图纹——乾位三连,坤位六断,正中凹陷处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
指尖传来刺痛,残镜边缘的饕餮纹咬破了皮肤。血珠滴落的瞬间,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不是灵堂白幡,而是一片琉璃宫殿的废墟。七彩流光在断壁残垣间游走,半截玉雕的月桂树穿透云霄,枝头挂着无数蚕茧般的发光体。
“当啷——“
铜灯盏摔在青砖上,滚烫的灯油溅上衣摆。镜中景象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梦境:父亲站在同样的琉璃废墟前,半边身子已经化作流沙,却还在朝我喊着什么。那晚我在祠堂跪了一宿,第二天就收到他失踪的电报。
“小南!“三叔公的暴喝在耳畔炸响。我猛然回神,发现整面《往生咒》正在燃烧,青色火焰沿着河图纹路蔓延。青铜残镜变得滚烫,镜柄处的铭文在火光中浮现——那是祖父书房暗格里那卷《墟界志异》上的古篆。
雨声中混入了瓦片碎裂的脆响。我抬头望去,见屋顶的阴阳鱼藻井正在龟裂,细沙从缝隙簌簌而落。宾客们的惊叫突然变得遥远,镜中琉璃宫殿的月桂树正在疯长,那些发光茧体接连爆开,飞出成群的金色甲虫。
“封棺!快封棺!“几个堂兄扛着铁钉冲过来。我趁乱将青铜残镜塞进孝服内袋,冰凉的镜面贴着心口跳动。三叔公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钳住我的腕子,他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青色火焰:“萧家要出第二个沙化者了。“
地窖方向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不知是谁撞翻了祭祀用的青铜鼎,浓重的檀香味混着血腥气在雨幕中翻涌。我望着棺材头即将燃尽的河图纹,突然明白祖父临终划下的卦象是什么意思——那根本不是卦象,是半面映月镜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