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二点了,按照乡下的习俗家里人要一起去田里地头上给逝者烧纸,我们排成队一起走向那片黑黝黝的土路,我以前是很怕黑的,但是今天感觉一点都不害怕了,感觉这天像打了灯,我茫然的跟着长辈们往前走,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大家都默契的没有说一句话,烧完纸往回走,看到家门口多了个车。“老二闺女回来了啊。”嗯...姥姥的二闺女,我的二姨回来了,那会在市里的时候大家都要出发老家,她竟然扭身走了,大家都有注意到,可是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问呢……“你们烧完纸回来了啊……”还没等大家说话,她抻抻袖子又擦起了泪,“我可怜的老妈,闺女来晚了别怪我昂……”在大家看来不过是表面意思,客套两句就都走进家里了。
姥姥家的小院不大,但是我在这里和姥姥姥爷生活了18年,姥姥的去世对姥爷来说又何尝不是痛苦呢,另一半在生命的尾声去世,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陪自己过了五六十年的爱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看着这个小院,感觉到处都是姥姥的痕迹。姥姥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客厅的木床上,舅舅姥爷和村里的长辈坐在沙发上,舅舅说:“一会该搭灵堂了,再让我娘在家里安安稳稳睡两夜就该等出殡了…”姥爷一言不发只是一味的嘬着手里的烟。
今晚是要守灵的,姥爷从里屋拿出来一袋子白布,是孝布,姥爷给大家发在手里,我接过来若有所思的说“姥姥生前说,我也要给她戴大孝……”(在村里,孝布也是分的,大孝是逝者的子女和媳妇才戴,是身上和头上都围着,小孝是隔辈和侄子外甥这种戴,只围在头上)姥爷答应了又给了我一大块,和几根麻绳,我盯着手里的孝布,小时候您拿杂布给我做成小褥子裹着我,一点点长大,如今我拿着孝布为您披麻戴孝,送您最后一程!
我在外面的石阶上坐了一整晚。天亮了,舅舅开车带着姥爷去买棺材寿品,我换了个地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扭身望去,客厅的后面挂着一排照片,是姥姥姥爷年轻时,舅舅姨姨小时候和年轻时。我看到一张姥姥的照片,我把它取了出来,我递给三姨“姨,姥姥之前和我说了,拍这个照片的时候她还没有生病,感觉自己还是很精神,她和我说要把这个拍成遗照…”三姨哭着接过照片走出去,“娘,我这就去给您放大……”我转头看着木床上的姥姥,:我记着呢,放心吧没忘……
看着其他照片,有几张是姥姥年轻时和姥爷一起拍的照片。还是蛮精神的,可是姥姥之前和我说她过得并不幸福……
1974年春
“姐姐,快出来!”,二弟在门口叫着英子,英子从房上站起来看着他“叫魂呢啊!有事快说!“,“姐姐,还记得上次你见到的那个大朝吗,他要来咱家提亲啦!”大朝是二弟的同学,上次和二弟一起去地里干活看见了说了几句话,英子家住在村西,大朝家住在南边靠东,都是二十二三的年纪,在村里都是到了婚嫁的年纪,“我看他挺老实!…问咱爹去吧!”
夏天,两人结婚了。英子去了大朝家里,大朝家比较穷,好在小伙子肯干,精神。但是家里那两位可就不是省油的灯了。大朝的爹娘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都去挣工分了,他俩不是装病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连发的指标都不够家里开锅的。大朝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都厉害的很,就这样英子嫁过去没少受她们欺负。结婚的时候英子让大朝给她买了一个缝纫机,这下可倒好,全家人的衣裳鞋子都给英子做了,英子白天去挣工分晚上回来还得趴在缝纫机上扎衣服,一直到大朝的姐姐妹妹们都出了嫁,前几年还让英子做衣裳,生了孩子也是一样……英子都没有怨言,时间久了按照英子的脾气,就闹着要分家了,大朝是个软骨头,这倒是显出来他脾气好老实了,虽然是嘴上听着英子的话,但是背过去了还是向着爹娘。
家里本来就没几间屋子,英子嫁过去第二年中秋就生了老大,是个闺女,大朝的爹娘也重男轻女啊,对这孙女自然也是不待见的。
那天英子刚下工回来,离着老远看见大门口土堆上坐着老大闺女,她背着铁锹走过去问“老大干啥呢?”英子偏着头一看院子里没人,往堂屋外面那过道望过去正看见婆婆拿着一勺水正往锅里添水呢,英子拉起来老大闺女就走过去了“娘,做啥饭呢?”婆婆心虚了,“啊,我们都吃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英子一看,这锅里哪还有东西啊,分明已经在刷锅了。看到这英子拉着老大闺女就往西走了,走到娘家门口一看孩子姥姥姥爷正吃饭呢,看见英子灰头土脸的拉着孩子站在门口,忙着迎了进来。
这一家人,真是好算计啊...老大闺女三岁的时候英子又生了个老二闺女,婆婆更不待见了,就这样英子和大朝还是没日没夜的干活挣工分,老两口在家也不看孩子,就让这两个小捏捏在街里乱跑。后来英子又生了,是个男孩,本来以为这样公婆能对孙子好点吧,并没有,英子还是高估他们了。英子生完老三儿子的时候身子虚,半夜自己饿了不吭声,耐不住饿着也没奶水啊,叫大朝起来给自己弄点吃的,大朝嘴上嗯嗯啊啊的,但是还是背对着英子没有一点起身的样子。英子只能自己抱着哇哇哭的孩子起来去烧点水泼点烂山药压的面。
这天晚上英子被吵醒了,只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英子披着衣服就出去看了。出去就看见那牛棚的灯亮着,一看,嘿,大朝和公婆在地上蹲着,中间支着个炒瓢,一锅水煮着点挂面还窝着鸡蛋。原来这一家人开小灶呢,英子也没吱声,从那以后,英子意识到还是得靠自己了,英子又成了以前的英子。雷厉风行,干什么都不拖泥带水,一个人每天带着仨孩子去地里干活……
……
我看着墙边底都烂了的炒瓢,前两天村里刚下过雪,雪从房檐上化下来,滴答滴答….
我进院里看见,舅舅给姥姥置办的棺材买回来了,质量不错花了一万多,柏木棺材…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死后百柱香,不抵生前一碗汤啊。
小屋里姥爷坐在炕上,翻着他破旧发黄的电话本,一页一页的翻。“老杨啊,我家发白事了,有空来帮忙啊...是,我老伴...”我看着姥爷红红的眼眶,也不敢有哭音,还是那样装作轻松的和对面客套着。看到这,我鼻子一酸,姥爷要给那么多人通知家里的白事,想来打的每一通电话都很煎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