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鹤唳华亭,兴是鲈鱼堪脍,涂镐一结束丧期,便大快朵颐。
昨日之事好似早已烟消云散,静候消息便是。
今儿个,涂郎心情极好,平日里所吃的六菜一汤,也特地换成了九菜一汤。
涂镐褪去了衰服,侍女给他穿上了青色的锦衣。
“仲春时节,万物催发,五行属木德,尚青。郎君服丧结束,可大大方方的穿此衣出去,登山作赋,或是去乘船周游松江了,估计近日有不少受过郎君恩惠的姑子都会来邀约的。”
“不见,哪些女子挨个来报恩,这般下去,如何受得了。除了蔡家姑子,谁也不见。”涂镐打断了这个话题,伸手抚摸着深衣的料子,轻薄柔软,触感细腻,袖口边缘均以云雷为纹饰,背后主体绣着两鹤叼花,栩栩如生。
“此衣不是我的常服啊。”
侍女喃喃道:“郎君之前不是说过嘛?仲春裁新衣,日月如水流。年年换新衣,岁岁换娇妻。”
“哈哈哈,只是玩笑耳。”涂镐笑道:“涂某向来怜香惜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连你这个侍妾都舍不得换,更何况妻呢,最多是多纳几房小妾罢了。”
“那郎君想纳几房?”
涂镐随口道:“汉家有定制,功成受封,得备八妾。我嘛……再多几个也差不多了。”
“郎君真贪心啊。”侍女白了主子一眼,给涂镐换好锦衣后,又道了句。
“这新衣,是齐地产的‘吹纶絮’,郎君觉得如何?”
涂镐活动了一会儿,只觉满身轻松:“早听闻,三齐织工可比肩襄邑、蜀郡,吹纶絮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真如其名,似絮而細,轻薄如纱。”
“那是,齐地织工闻名天下,也就只有京师里的东西织室内的织工技艺比得上了。”听到涂镐赞誉不绝,侍女高兴地笑了起来。
平日里这等昂贵的锦衣,守孝期间那是沾都不能沾的,所以涂镐多是穿着三吴产的越布。
葛和麻是制作越布最基本的衣料,穿起来比较粗糙。
富贵人家则一般穿丝绸,平民才穿葛布和麻布,因而,平民又被称为“布衣”。
换好了衣裳,已到正午。
这时候,海盐县的盐工们早已开始干活儿。
涂家雇佣的女工们也要纺纱,一般是用纺车将苎麻、葛纤维加工成为纱线后,再编织成越布售卖,这是吴地最常见的衣物。
涂镐暗中经营的丝绸业也确实有,但吴人的制丝技艺此时远不如三齐和蜀郡,于是乎涂镐只能因地制宜,搞些海盐、越布、以及青瓷生意。
所谓的在华亭的三年守孝生活,只是为了求名以方便未来出仕。
不当官还不行,一个单家子若没有权势,是没办法在乱世立足的。
起码得在汉末大乱前混到太守这个位子,才有机会跻身汉末群雄之林。
今年的孝廉实乃重中之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拿下的。
“郎君,该用饭了。”
侍女端来了食案。
一天三顿是现代人的规矩,汉代能吃上三顿的非富即贵。
桌案上摆着的主餐是鲈鱼莼菜,二月间鱼肉滋味甚美。搭着豫章特产的酃渌酒,就更绝了。
除此外,辅菜还有臭鲍(也就是咸鱼),韭菜、薤白、椿菜等时蔬皆盛于瓷盘上。
瓷盘是由会稽青瓷打造的,纹理精美,样式小巧,装在里面的每一样菜品都不多。
涂镐草草吃过,便作罢了。
饭后的运动,则得等到下午,用过茶水之后,再去游览佘山打发时间。
汉代隐士多有习惯,春夏习书传,秋冬习弋猎。
没事儿就拜访名山大川,写篇游记。
朝廷来人询问了,就一口咬死,世道昏暗,我辈绝不同流合污。
大概养望养到四十岁左右,就可以出山当大官了。
这一套路子在汉代还是很有效的,后来的朝代照猫画虎,士人把套路用烂了,反倒学不到精髓了。
“涂君,蔡家姑子来了。”
用餐过后,门口的侍女传来了呼声。
涂镐刚刚梳洗完,正在整理帻巾。
铜镜中的少年,锦衣环佩,雄姿英发,但不若中原公子那般每逢出行必熏衣含香。
毕竟涂镐本是关西人,行为方式更贴近古朴自然。
“即是阿琰过来,便不必禀报了。”
婢女缓缓退下,道了句:“唯。”
没多久,那少女便被迎入门来,涂镐也是许久未曾见蔡师爱女的。
毕竟蔡邕隐居在吴县,涂镐守孝在华亭不得出门,两边搁着百十来里呢。
距离上一次蔡邕带着女儿过来探望,已经是三个月以前了,涂镐对她的印象有点模糊了,只记得是个美人。
等这回一见面,方才察觉自己是记忆混淆了,那不是美人,分明是仙子。
阿琰这些年已是长得亭亭玉立,出落过人。
少女姿颜姝丽,明眸皓齿,冰清玉洁,身段绝曼,虽只穿着一身青衣,扎着简单的发髻,可其清美之感,足矣令天下女子艳羡。
观其体貌,则要比涂镐的贴身侍女还美上几分,肌肤欺霜赛雪,脱尘绝俗,眉如翠柳,腰如束素。
涂镐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眸,心道是。
这般浑然天成的贵女气质,不须雕琢也是绝代美人。
也无怪乎昨日慕名前来的游士们没见到蔡家姑子,便索然乏味的扬长而去。
“少游兄好心情啊,丧期刚结束就准备出门狩猎了。”
“是呢,阿琰许久不见了。”涂镐请其入屋就坐。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竹屋内,与屋外潺潺流水甚是合拍。
正所谓,醉里吴音相媚好。
以前涂镐还不明白,为什么朝廷选女乐,必出自吴门。
现在算是懂了,吴侬细说软语,夜间低吟浅唱,确实令人自醉,封建帝王对扬州姑娘好似都特别钟情……
“华亭县,在郡东一百六十里,阿琰来了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我派人去迎接你多好,这年头遍地山匪,三吴也多水贼,孤身行走还是该小心些。”
“非是姎孤身前来,只是江南之鹿车素来狭小,只能载一人,㸙㸙(zhē)的鹿车走到半路车轮断裂了,还在找人修补,大抵在太阳落山前,他也当到华亭的。”
涂镐静静地听着蔡琰叙说来华亭的过程,有些吴音听起来比较拗口。
姎是汉代女子自称。
㸙(zhē)为当时的吴地方言,看这个字的结构就知道,父者为㸙。
成书于三国魏明帝太和年间的《广雅》中《释亲》篇也有云:“爸,父也。”、“㸙,吴人呼父也。”
㸙和爸都是当时不同方言对父亲的别称。
一般在中原地区,呼父为‘大人’‘阿翁’则比较常见。
涂镐这些年听阿琰说吴音,到早已习惯了。
“即是蔡师来了,做门生的,不能不相迎啊。”
“文才。”
一声呼喊下,门外迎面走来一头戴赤帻巾手负弯弓的男子,那人长得虎背熊腰,身躯凛凛,胸脯横阔肩头宽,典型的关西猛汉啊。
“在!”
涂镐吩咐道:“点几个人手,不去佘山游猎了,改道,去迎蔡师。”
猛汉道:“喏!”
看着那体格健壮的游侠夺门而去,蔡琰好似感觉一座小山从面前离去,大地都在震动。
“少游兄,这位是?”
涂镐介绍道:“京兆游侠鲍出,字文才,与我同是三辅来的。”
蔡琰好奇道:“少游兄身边的人,总是神神秘秘,古古怪怪,也不喜言语。”
“难不成你们从关西来到扬州,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怎么会呢,扶风涂家发源于涂山氏,我只是凑巧迁回祖籍罢了,就算有秘密,也不会瞒着阿琰啊,再说了,蔡家姑子这般冰雪聪明,有什么事情海能瞒得住你呢。”涂镐三两句就把此事搪塞过去了。
纵然少女心里有一万个好奇,却也问不出什么来。
也好在蔡琰对游侠之事,也不太感兴趣,她蹙眉道:“既然有难言之隐,那兄长便随意吧。”
“走吧,姎随你一起去迎㸙㸙,路上还想问兄长讨教讨教扶风涂家世传的《毛诗》呢。”
涂镐自嘲道:“蔡家姑子,精通百家之学,涂某怎敢妄谈讨教,怕不是要被教训的体无完肤,无地自容了。”
“行了,就少游兄嘴贫。难怪父亲私下里常说兄长鬼话连篇,让我少与你接近来着。”
听到这话,刚走出云间小筑的涂镐顿时起了兴趣:“蔡师私下里,还说了什么?”
蔡琰眼波暗敛,与涂镐对视了一眼后,又俏皮的扭过头去,单薄的衣衫下,露出她雪白修长的鹅颈。
“兄长不与我说关西事,我便不与兄长说家中事儿,咱们哪,都藏着掖着吧。”
“哈哈哈,好个蔡家姑子,果真口齿伶俐。”涂镐扭头对着鲍出吩咐了一声。
“子文,给阿琰牵一匹好马,我们走。”
……
《乐府诗集》:“淑女总角时,唤作小姑子。”姑子,在文中代指未出阁的少女也。
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云:“涂姓,涂山氏之后。”涂山位置,采会稽山说。
魏略曰:鲍出字文才,京兆新丰人也。少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