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连滚带爬地窜进藏身的土沟时,满身的黄土混了一身冷汗:
“日他娘的!咋会有鞑子塘骑?!”
转头望向火光冲天的冢头镇,声音都变了调:
“镇子……镇子咋说破就破了?”
王卷之却是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刀镡,此事太不合常理了。
清军哨骑最多十人一队,主要负责侦查袭扰,怎会贸然攻打镇子?
虽说崇祯末年,后金铁骑的凶名早已让九边将士闻风丧胆。
即便是闯营这些常年刀头舔血的老卒,面对建州铁骑时也要掂量三分。
但刘掌旗那帮人绝不敢弃守镇墙,这些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油子最清楚撒丫子跑路的溃兵撞上八旗侦骑,那就是给狼群送血的羔羊。
“怪事!”
万幸这些塘骑似乎只是例行清剿,杀完人便呼哨着往镇子方向集结,并未仔细搜索周边。
望着渐渐远去的塘骑背影,王二呆若木鸡:
“这些狗日的咋又走了......”
顾正炎眼中却闪过一丝精芒,转头看向王卷之:
“王兄,学生有个猜测......这些塘骑,会不会是专程来寻仇的?”
王二闻言猛地一拍大腿:
“额明白了!”
说完他指着王卷之嚷嚷道:
“定是你个杀才先前砍翻了他们十人,惹得这些鞑子来报仇了!”
顾正炎闻言轻轻摇头:
“此为其一,依学生之见,更可能是来清除威胁的。”
他望向冢头镇方向,若有所思:
“至于攻打镇子,多半是杀鸡儆猴的威慑之举。”
说着顾正炎突然打量着王卷之:
“壮士……想必是夜不收出身吧?”
王卷之瞳孔微缩,却并未否认:
“是又如何?这与鞑子袭扰有何干系?”
“那壮士因该知道辽东夜不收的宿敌,唤作捉生队吧。”
顾正炎抬头看了眼塘骑消失的方向继续道:
“天启四年努尔哈赤设立卡伦哨所,每二十里置百人,四汉六满,专司捕杀夜不收,皇太极继位后,更将捉生队升格为'巴牙喇营',每俘夜不收一人,赏银五十两,据传崇祯五年,撒出去三十夜不收,最后活着回来的......“
“三成?”
王二刚开口就被书生打断:
“三人。”
顾正炎指了指鞑子塘骑消失的方向补充道:
“镶蓝旗参将图鲁希专司猎杀夜不收,累计斩首二百八十三级,俘千总以上军官十三人,此后每战必先针对明军夜不收行动一番,特别松锦大战前,鞑子拔除夜不收据点三十七处,方才敢合围祖大寿。”
王二听到这恍然大悟:
“驴日的!额明白酸丁的意思了,狗鞑子是觉着在这疙瘩藏着大群夜耗子,怕坏了他们偷鸡摸狗的勾当,才跟刨耗子洞似的到处乱翻?”
“正是此理。”
顾正炎刚要展开说,被王二挥手打断:
“直娘贼!绕甚弯子!不就是说王大这杀才在哨铺里杀了他们十个人,鞑子怕夜不收探到他们裤裆里的屎,才他娘的杀过来拔钉子?”
说完,不待顾正炎回答,王二自顾自的给出了总结:
“驴日的鞑子!这是要学松锦大战前那出,把夜不收的耗子洞全刨干净,才敢大摇大摆来抢粮啊!”
王卷之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嘴角扯出个无奈的弧度。
他万没想到,自己在哨铺击杀的十人小队,竟成了捅破马蜂窝的竹竿。
“驴日的......”
他望着土沟外焦黑的土地,听着夜风送来远处镇子里的金铁交鸣叹了口气:
“当初的保命之举,倒把郏县周遭的捉生队全勾出来了。”
顾正炎拂去方巾上的浮土,低声道:
“依学生看,这些塘骑不过是在清剿隐患......”
“隐患?“
王二撇了撇嘴:
“照酸丁的说法,咱们现在就是鞑子眼里的毒刺!”
王卷之闻言盯着天边渐白的鱼肚皮,心头突突直跳。
孙传庭与李闯的决战近在即,清军此时现身中原腹地,不知道是不是要做那捕蝉的黄雀。
念及此,他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就怕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已让历史的巨轮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走!”
王卷之翻身攀上土坡,苗刀在晨曦中划出冷光:
“去冢头镇探个究竟。”
王二闻言差点蹦起来:
“你疯球了?刚逃出狼窝……”
顾正炎按住王卷之的刀鞘打断道:
“壮士不可,捉生队清剿后必设回马哨,此刻冢头镇外怕是三步一岗!”
王二闻言难得没呛书生:
“酸丁说得在理!你当鞑子是县城里那些夯货衙役?人家撒出去的游骑比耗子都精!”
王卷之屈指弹了弹刀镡,冷笑一声:
“灯下黑的道理懂么?鞑子也是两肩头扛个脑袋,搜过的地方在他们眼里就是筛过的米,未必会再有所警惕!”
说着,他扯下块衣襟裹住刀鞘,起身时带落几粒碎石子:
“要能逮个活口,比在这瞎猜强百倍。你们要怂就猫着,老子去去就回,独行反倒便宜,省得带两个累赘。”
顾正炎整了整歪斜的方巾,望向已经抬脚的王卷之站起了身:
“学生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能射落三十步内飞蝇,可助壮士一臂之力。”
王二听了这话直嘬牙花子:
“酸丁你他娘读书读傻了?鞑子的马刀比你家擀面杖都长,你怎么助?上去对鞑子来一套之乎者也?”
书生闻言拍了拍已经空的箭囊:
“马刀长三尺七寸,而学生这箭射程刚好能让鞑子有来无回!”
说完,顾正炎抬脚要追二十步外的王卷之,却被老营兵扯住后襟:
“等等!”
王二鬼鬼祟祟摸出三枚铜钱:
“《易经》怎么说来着?卜个凶吉咱们再决定跟不跟那个驴日的。”
顾正炎甩开他的手:
“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说人话!”
“意思是怂包活该饿死!”
书生突然发力狂奔,青布直裰在晨风里鼓成帆。
王二朝掌心啐了口唾沫,厚背刀舞得跟风车似的:
“驴日的!先说好就猫在镇外瞅两眼!要是见势不妙,额可第一个蹿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