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恁娘了个脚!

崇祯十六年九月初五

汝州郏县冢头镇东岗

暮色中,王卷之踩着焦土登上高岗,一里外的冢头镇城头,“闯”字大旗在暮风里猎猎作响。

镇内炊烟升腾处透着零星火光,镇外黑压压的蜷缩着不少流民。

风卷着沙砾掠过耳畔时,王卷之皱眉思忖着。

按史书记载,三日后秦军破宝丰,七日后进逼郏县,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九天。

城头上的“闯”字大旗,还有那镇门口裹着红巾的士兵无一不在表明这里已是闯军的地盘。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靛蓝棉甲,活脱脱就是个溃逃的官军。

要是这么一身进镇子,怕是得被当作官军给砍了吧?

转头瞥了眼顾正炎那身沾满尘土的青衫还算妥当。

再看王二的红头巾……算了这老阴比本来就是个闯贼!

揉了揉饿瘪的肚子,他一时间颇有些犹豫进不进镇子!

穿越至此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此时喉咙干得像是塞了把沙子。

李自成为了切断孙传庭的粮草补给,早把汝州周边能烧的粮仓都烧了个干净。

如今连年大旱加上兵祸,方圆百里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有人烟的村落。

更棘手的是,他根本辨不清郏县的方向。

王卷之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进,可能被当成明军细作砍了脑袋。

不进,眼前这个被闯军占据的镇子,怕是目前能获取情报和食物的唯一机会。

思绪至此,王卷之转头看了眼正在挖坑埋褡裢的王二:

“老阴比,有法子能混进镇子么?”

“哈?”

王二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厚背刀往土里一插:

“大喇喇走进去就是了!”

王卷之听了这话猛然醒悟,是了,李闯麾下三十六营本就装束混杂。

陕西老卒裹红巾,河南新附的义军甚至有披僧袍的,便是穿明军制式棉甲的也不在少数。

就像此时在镇门处晃荡的守军,就有个套着山文甲却系红腰带的汉子。

自嘲一笑后,王卷之用刀柄戳了戳王二的后背:

“那你们有啥切口没?若是有人问起,我跟书生该说是谁的营兵?”

王二听了这话笑道:

“若有人盘问吃他娘,你俩就回个穿他衣便是过关,至于营兵的话,你俩就说是郝摇旗营下步卒便可!”

王卷之闻言看了看顾正炎,见书生点头,指了指王二手中的褡裢:

“埋这破布作甚?赶紧进镇请我俩吃羊肉泡馍!”

“球势的!”

王二闻言急道:

“营里新收的河南娃手黑,额要是带着这金银入城,鬼知道会不会被抢!”

王卷之闻言撇了撇嘴,屁的被抢,说穿了不就是派系内斗嘛?

这些农民军表面结盟,实则各自为政。

即便在荥阳大会上号称十三家七十二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的临时勾当。

李自成虽在河南势大,可张献忠盘踞湖广,罗汝才雄踞南阳,谁都不服谁。

即便没有清军入关,这群人迟早也要刀兵相见。

就如那罗汝才部与闯营一直不合,直至今年五月与闯营火并,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今连郝摇旗这等老营都需要防着新附的河南兵,可见其内部派系之混乱。

“走了走了!”

王卷之拽起王二后襟就往岗下拖,褡裢里的铜钱撞得叮当响:

“埋个球!百十号乌合之众还能翻天?”

老阴比骂骂咧咧地挣扎着,红头巾都快歪到了耳根:

“驴日的!额这点家当要是叫人摸去,额做鬼也不放过你!”

顾正炎默默跟在三步后,右手已经握住了弓。

王二这厮满嘴跑马,鬼知道会不会在守军面前露了馅。

暮色渐深的官道上,三人身影被拉得老长。

王卷之跨过一滩污水后,转头看了看那些蜷缩在官道两旁的饥民,这些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连抬头看人的力气都没有。

更远处,几具倒伏的躯体散落在荒野上,顾正炎捡起块石子砸了过去,惊飞了成团的黑鸦。

王二回头啐了一口:

“驴日的!额看你是闲的!”

等镇门处的火把已经能照见他们衣甲上的血渍时,守军中有个戴毡帽的汉子正眯着眼往这边打量。

顾正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方才王二埋钱的举动,或许是个明智的选择。

三人刚近镇门,那毡帽汉子举枪一声暴喝:

“吃他娘?”

王二反应极快,腰杆一挺:

“穿他衣!”

切口刚过,王二就被王卷之暗暗一推,老营兵踉跄着往前两步,嘴里骂了句“驴日的”,脸上却咧出油滑笑意朝守军拱了拱手:

“老哥辛苦!额们仨是郝大掌盘子前哨的弟兄!”

那戴毡帽的汉子闻言上下打量着三人,嗤笑一声:

“又是来蹭饭的溃兵?这几日都第三拨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年轻守军插了嘴:

“郝摇旗的人?你们上月不是跟着去打南阳了么?咋会跑到郏县?”

王二眼珠子一转:

“嗨!别提了!路上撞见了白阎王的先锋队,全给打散了!”

话刚说完,王卷之趁机扫了眼四周。

附近除了这个毡帽汉子和年轻守军,还有个裹僧袍的汉子和三个挎腰刀的守军蹲在火堆旁时不时的往这边瞅一眼。

上方的土墙垛口一直晃着两条人影,八成是两个弓手。

王二回头看了眼王卷之,揉着干瘪的肚皮凑近了一步:

“老哥抬抬手!额们哥仨两天米水未进了!”

话音刚落,毡帽守军突然用枪尖指向顾正炎:

“读书人跟着溃兵讨饭?你们怕不是白阎王的探子吧?”

“驴日的!”

王二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甩手打掉毡帽汉子的枪尖:

“你妈才是探子!额们老营在朱仙镇吃左良玉那龟孙的炮子时,你碎怂还在你妈炕头吃奶哩!”

“恁娘了个脚!”

毡帽汉子被王二骂的一愣,旋即甩出句地道开封腔,枪尖指着王二的咽喉就要戳:

“恁个信球货敢骂俺娘?”

话刚落地,周围的守军齐刷刷拔刀。

土墙垛口处随之弓弦绷响,王卷之抬头望去,两支箭已搭上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