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永历
- 明烬1661,风起滇缅
- 苍穹飞舞
- 2579字
- 2025-06-07 09:53:26
一轮明月正悬在伊洛瓦底江上空,照得江水如同流淌水银。
沐天波借着月色在前引路。
走到半路,他忽然驻足,仰头望向那一轮明月,“段公子,老夫有点私心想拜托阁下,此番去投李晋王,能否将犬子忠亮一并带走,沐家只剩他一根独苗,他三个兄长都死在清军手中。”
夜风拂过,段红璃看见老人斑白鬓发,她轻声问道:“王爷何不随我们同走?”
沐天波摇了摇头,露出苦笑:“缅人日常交涉都经我手,如我突然消失,莽白立即便会发现异样。”
“何况你们走后,莽白必会发现圣驾失踪,我这颗白头或许可以用来平息他怒火,免得伤到无辜。”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后颈,红璃沉默不语。
永历帝竹楼在营地正中,那竹楼虽比周遭建筑宽敞些,却也不过是多出两三间陋室,茅草覆顶,竹墙斑驳。
沐天波自嘲道:“列祖列宗若见圣驾沦落至此,被蛮夷之主如此轻慢,我死后真是羞见他们。”
踏上竹楼,段红璃跟在他身后一步之距,地板在两人脚下嘎吱作响,少女目光扫过廊柱上还未清理干净竹刺,这里原是缅人随意搭建的竹楼,如今却成了天子“行宫”。
“国公且慢。”
一个穿着皱巴巴锦袍太监从阴影里转出,灯笼光照出他虚胖脸庞。
李国泰,永历帝身边贴身太监。
“陛下已经安歇了。”李国泰小眼睛在段红璃身上打转,“这位是?”
“本公远房侄儿,烦请公公通报,我有要事面圣。”
李国泰伸出胖手,掌心朝上:“规矩不能废啊。”
沐天波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出来仓促,没有带什么银两,公公可否等明日补上?”
李国泰摇头:“夜间唤起陛下,如果陛下恼怒,怪罪的可是我啊!”
段红璃看见沐天波垂在身侧右手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她默不作声地取下束发玉环,放在太监掌心。
今晚夜探营地,她身上除了这个玉环,也再无长物。
“倒是识相。”李国泰打量着玉环,突然瞪大眼睛,随着发髻散落,一瀑青丝垂到腰际,烛光里分明是个绝色女子!
“女子?”李国泰低声惊呼。
“怎么是个女子!”
李国泰正想伸手阻拦,他们这些太监,这两年跟着永历在缅甸,过惯了苦日子,今天难得拿住沐天波把柄,正想再敲诈点银两,却见红璃转身看他,眼中露出森冷杀意。
沐王爷一心为国,却被这小人反复刁难,红璃心里已为沐天波深感不值。
红璃勉力压制自己愤怒。
李国泰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般杀意,他只感到胯下一凉,到了嘴边的刁难话再也说不出来。
沐天波转头,这才看清烛光下那张脸。
修长脖颈,略显柔和轮廓,还有那双即便在暗处也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走吧。”
李国泰眼睁睁看着沐天波带着红璃进屋。
他看着段红璃背影,咽下口水。“沐天波哪里寻来的女子,美是极美,这凶也是极凶。”
沐天波在前,头也未回,说道:
“李国泰从小就跟着皇上,是皇上心腹,这两年,把所有人心气都磨灭了,现在他们不过是勉强活着,段公子...不,段姑娘,你不要和她计较。”
红璃低语:“他能不离不弃至此,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寝殿比想象中寒酸,永历帝朱由榔正就着灯火翻阅书籍。
烛光下,这位三十余岁的天子面色青白,眼窝深陷,唯有在翻动书页时,才能从修长手指看出几分天潢贵胄气度。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黔国公深夜前来何事?”
“民女段红璃,参见陛下。”段红璃从暗处向前走出,侧身向永历帝行礼。
永历帝停下书页翻动,愕然抬头,正见一绺青丝从女子肩头滑落,烛光在那张不施粉黛脸上镀了层光晕。
他呼吸一滞,被红璃美貌所惊。
永历闭上眼睛,静坐片刻,然后扭头不再看红璃。
“沐天波!朕在你眼里,竟然是如此不堪吗?”永历帝缓缓站起身,疲惫地说道,“朕当你是个忠臣!可你却如此行事。如今我等困在这化外之地,你竟还想着献女求宠?!”
“古来昏君,也只有隋炀帝困居江都,才日日醇酒美人麻痹自己,”他长叹一声,脸上满是失望。
沐天波一愣,忙跪下行礼:“陛下,臣万万不敢做献女求宠之事,段姑娘也是忠义之人,她千里来买缅,是为了救驾。”
“朕虽落魄,还不至于让一个年轻女子来救!”
沐天波重重叩首:“老臣万死!段姑娘此行而来,乃是伪装清军使团,队伍里有两百精锐。
我们线路已经定好,这边留寻个与陛下相貌相似者在此顶替,
而皇上可则带着太子随团离开阿瓦城,再去李定国部。”
“沐卿,平身,是我错怪你!”
永历面色回暖,他转头温言对红璃说道:“段姑娘千里来救我,一路辛苦。但是....”
他沉思片刻,摇头拒绝:“但让朕一人独行,抛下皇后?抛下随行百官?我岂能做这种贪生怕死之事,何况莽白若发现朕逃走,定会屠戮随行众人。”
沐天波脸色坚毅:“还请陛下先行离开,老臣以沐氏二百余年忠烈担保,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护皇后和百官周全!
莽白要的只是陛下,您走其他人反而安全。”
“朕若独自逃生,史书会如何写?”永历帝抬起头,坐回椅中,断然拒绝。
他叹道:“现在朕走投无路,就算去了晋王那里,又能苟延残喘几日。”
“不如就在这里,殉国罢了,大家一起上路。朕不能做无情无义之辈。”
沐天波:“陛下万万不可,天下虽然沦陷十之八九,但还有李定国,白文选。台湾还有郑成功,陛下留下有用之身,才有复国希望。”
段红璃在旁,想起顾言曾和她说过,在顾言穿越前那个时代,永历风评毁誉参半,史家皆说他性格缺乏决断,优柔寡断,他为人善良,与其他帝王相比,每逢决断总要多念及民间百姓,这般心性却往往认为软弱无能。
前年清军三路伐滇,南明朝廷被迫从昆明撤离,朝中文武都建议将存粮烧毁,免得资敌,清军缺粮,也只能就地征粮,必将影响进军速度。
永历却念及百姓,顾虑到如烧毁粮草,清军必从百姓家里掠夺,到时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
他下令将粮草封存不动后,方才率众退向缅甸。
清军入城后,果然凭着这批粮草迅速夺取云南全境,但也因粮草充足,未如往常般纵兵抢掠,昆明百姓也因此被保全下来。
“若生在太平年月....”段红璃心中忽然涌起这个念头。
她想象着这位君王在承平之世批阅奏章的模样,不必在每道政令里权衡生死,不必在每次决断时背负亡国的骂名。
或许那时,史官笔下的永历帝,会是另一个“仁宣之治“的美谈。
更漏指向三更时,争执终于停歇,永历疲倦地揉着太阳穴,“容朕再思量三日。”
红璃别过沐天波,渡江后回到使团营地,发现顾言正在灯下等她,手里正在把玩金印。
见她长发散乱地回来,顾言眉头一皱:“身份暴露了?”
“没有,比预想顺利。”段红璃取下短刀,“但皇上不肯走。”
顾言放下金印,无奈叹道:“就像崇祯当年不肯南迁?”
“那后续如何行事?”
“如永历执意不肯抛开百官潜逃,那我们唯一之路,明日我便向缅王直接索要,让莽白亲手把永历帝交给我,由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