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上,唐安歪着脑袋昏迷不醒,随着车辆颠簸,脑袋一点一点地晃动着。
小汽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不时有马车和黄包车从旁经过,汪好不时瞥向后视镜,确认没有追兵后,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就是这后座,实在挤得够呛。
雷骁、岑书、钟镇野三人挤作一团。
雷骁那魁梧的身板几乎占了大半个座位,钟镇野虽然没他那么壮实但也绝不瘦小,夹在中间的岑书被挤得只能缩着肩膀,活像只鹌鹑。
“小汪啊。”
雷骁龇牙咧嘴地扭了扭脖子,粗声粗气道:“要不你靠边停停,换人开吧?”
“然后让我去后头跟你们三个大老爷们挤成一团?”汪好头也不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要脸。”
雷骁被噎得直翻白眼。
“先说正事。”钟镇野沉声开口,结实的手臂抵着前排座椅,勉强给自己腾出点空间:“岑少爷,关于‘灯’,你知道些什么?”
“灯……对,灯!”
岑书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
之前他在画布前像个疯子、离开画室带着众人穿过庄园时又冷静得仿佛一个江湖老手,上车后,又沉默呆愣得像个傻子,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直到这时,他瞳孔才重新聚了焦,像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梦里的灯!”
“能说具体点不?”雷骁侧过身子,浓眉紧锁:“咱们可是在帮你找那姑娘。”
“梦里,始终有一盏灯。”
岑书闭上眼睛,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比划:“但它不存在、看不见、也没有光,它就是在那,一直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梦呓。
这也太抽象了。
钟镇野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头看向自己小臂上泛着暗红色微光的灯笼印记。
想了想,他干脆把手臂伸到岑书面前。
“岑少爷,睁开眼看看。”
他说道:“看看有啥感觉。”
岑书缓缓睁眼,目光一触到那印记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一把抓住钟镇野的手腕,声音激动得发颤:“对对对!就是它!就是它!”
雷骁、汪好两人立即精神一振!
“你感觉到什么了?”雷骁连忙扯开长衫襟扣,露出自己胸膛前的灯笼印记:“看看我的!有感觉吗!”
岑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它!我知道就是它!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帮我找到她!”
“然后呢?”雷骁急得直拍大腿:“你知道怎么跟着它吗?”
“就是它!就是它!”
岑书几乎要把脸贴在钟镇野手臂上,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那个印记:“就是它!”
钟镇野:“……”
雷骁挠起了头:“不是,兄弟,你来来回回就这一句啊?”
“我……”岑书抬起头,眼神茫然又无辜:“我感觉不到,别的东西了。”
汪好突然一脚急刹,众人猛地前倾——副驾上的唐安被安全带勒得闷哼一声,差点撞上挡风玻璃。原来是一辆马车横在了路口。
“咱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吧?”
汪好转过身来,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得有个靠谱的计划才行!”
“这样。”
钟镇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沉稳:“我来给个方案。”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轻微嗡鸣。
前方的马车已经动了起来,汪好重新踩下油门,车子再次缓缓前行。
“眼下符合‘灯’这个线索的,我想到几个方向。”
钟镇野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首先当然是我们身上的诅咒,但既然岑少爷也感应不到它的指引,那就只能另寻他法。”
“第一,馥园的杂物间。”
他扭头看向岑书:“岑少爷,你知道你家杂物间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杂物间?”岑书神情困惑:“我家好几个杂物间……”
“二楼,距离你画室不远。”钟镇野补充道。
“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
岑书皱眉思索,轻声道:“那里堆的都是些不常用的东西,我很少进去,对它没什么印象。”
“没关系,先当作一个备选方案,就叫方案A。”钟镇野继续分析道:“今天他们把馥园翻了个底朝天,到了晚上,就算有人把守,也不会太多,我们可以想办法溜进去看看。”
“万一东西已经被他们拿走了呢?”汪好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反问。
“总得去确认一眼。”雷骁接过话,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懒洋洋地嘬着烟丝的味道:“万一漏了什么呢?”
“行。”汪好点了点头:“只是回去馥园看看吗?”
“还有那条巷子。”
钟镇野声音沉了沉:“我们是在那里被种下的诅咒,那对苦命鸳鸯也是死在那儿,虽然汪姐之前没查到什么,但值得再探一次。”
“这点我同意。”
汪好接过话,手指轻轻敲了下方向盘:“不过,我建议也可以去警务处走一趟。”
“这么刺激?”雷骁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挑眉看她:“你认真的吗?”
“备选吧。”钟镇野沉声道:“我明白汪姐的意思——那天死在巷子里的两人,警务处肯定有备案,说不定能挖出些线索。而且,馥园被抄走的东西,他们那儿应该也有记录。”
“行,那这就是方案A的备选路线了。”雷骁问道:“方案B呢?”
钟镇野沉默片刻,目光缓缓转向岑书。
“是岑少爷。”他低声道。
“我?”
岑书一愣,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对。”
钟镇野直视着他,语气认真:“我说过,我见过‘她’——她告诉我,你不记得她了。”
“什么?”岑书浑身猛地一震!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钟镇野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眼前的年轻人,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甚至是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过去。
不知不觉间,泪水从他眼中涌出。
他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
“我见过她?我认识她?可我……忘了她?”
岑书捧住自己的脸,指尖颤抖着擦拭泪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忘了她?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她?”
啪。
钟镇野的手稳稳搭上岑书肩膀。
“岑少爷。”
他嘴角微扬,眼中却带着认真:“方案B,就是帮你找回记忆。”
岑书的嘴唇轻轻颤抖,偏头看他,手指不知觉间已将衣角攥成了团。
“我懂了。”雷骁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搞了半天,答案就在岑少爷脑子里。只要能把他的记忆撬开,咱们这案子就破了一半。”
“这事,交给雷哥最合适。”
汪好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你不是会催眠吗?正好派上用场。”
“行啊,包在我身上。”雷骁爽快应下,突然又一顿:“等等,那这意思,咱们得分头行动?”
“现在绑在一起反而碍事。”
钟镇野微微颔首:“诅咒发作的时间我们心里有数,眼下除了差人追捕,倒也没别的威胁。”
他目光扫过众人——翻墙潜入这种事,只有他能胜任;雷骁擅长套话催眠;汪好心思缜密,最适合现场勘察。
“我去巷子再查一遍。”
汪好立即会意,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把所有线索过一遍,赶在诅咒发作前汇合,毕竟,现在只有钟镇野能直接破解幻象。”
计划就此敲定。
“可是……”
雷骁挠了挠头,烟卷在嘴里转了个圈:“咱们今晚住哪儿?”
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岑家产业肯定不能去,三人在此地也是无亲无故。
更麻烦的是,他们昨日茶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被岑书带进主楼,如今集体失踪,怕是早就上了差人的通缉名单。这时候住酒店,简直是自投罗网。
“什么……什么藏身处?什么线索?你们在说什么……嘶,好痛!”
一个迷茫的声音突然插入。
只见副驾上的唐安揉着后颈,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眼神涣散:“发生...什么事了?“
汪好眼神一厉,抬手就要再劈——
钟镇野闪电般探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唐作家。”
他转向一脸懵懂的唐安,笑容温和得像是三月春风:“咱们——尤其是汪小姐和岑少爷,他们被人诬陷了,眼下无处可去。”
“我们知道你是个悬疑小说作者。”他语气诚恳:“想必对破案很在行?”
唐安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亮的光彩,脸颊甚至激动得泛红!
钟镇野悄悄对汪好使了个眼色。
汪好狠狠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突然变得柔弱无助:“现在,唉,我们只能指望唐大作家了……”
“放心!汪小姐您尽管放心!”
唐安像被打了强心针,整个人弹坐起来:“还有岑少爷!不管发生什么,我唐安一定帮你们洗清冤屈!住处更不是问题!包在我身上!”
他拍着胸脯的模样,活像只斗志昂扬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