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月初,风吹得地面上的热气变了形状。万萧为了避免像去年那样严重中暑,他让宿舍楼下小卖部每天帮忙冻一瓶矿泉水,上班时带着。

万萧爱出汗,每天下班时后背都是湿的。他身体向后倾斜着,避免背上汗水浸湿的地方接触皮肤。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万萧挺直身体,拿出手机,是介绍他去第一家快递公司上班的劳务中介发来的消息,问:找到工作了吗?

万萧回:找到工作了。

劳务中介问:还是在快递公司吗?

万萧回:对。

劳务中介问:工资待遇怎么样?

万萧回:还可以,现在是组长。

劳务中介说:你当初工作的物流园招组长,给交五险一金,考虑一下吗?

万萧回:暂时先不考虑。

万萧知道,他在劳务中介那里算是资源,资源是用来挣钱的。他可不想因为劳务中介的几句话,随便跳槽。

万萧回到宿舍,先洗澡。一直出汗时身上是湿的,风吹干了汗后,身上黏黏的。万萧很讨厌这种感觉,当下巴接触到脖子时,好像从粘鼠板上撕下老鼠那般,全身一股寒意袭来。

洗完澡,万萧顺便把衣服洗出来,挂在床中间的绳子上。从箱子里随便拿出些吃的,吃完后开始看书。看书累了,万萧下楼买雪糕和冰镇饮料,吃完雪糕后,坐在楼梯上抽烟。

发呆时万萧大脑里总会出现以前的事情,他会根据现在的经验在大脑中再做一遍。他想到了那年春节过后,他带着行李去快递公司上班的事情。当时的领导说:“你好好干,将来有前途。”和他一天来的人说:“公司给交住房公积金金,我家有房子,到时候钱取出来还能花。”

万萧猛然抬起头,想:当初自己留在那家公司,有住房公积金,是不是现在压力会小一些?

万萧掐灭烟,回宿舍。到宿舍后,按照自己买房的贷款利率和公积金的利率一对比,发现能省很大一笔钱。他看着窗外,窗户上倒映着他的模样,拍了一下大腿,说:“亏了,亏大了。”

万萧躺在床上睡不着,又坐起来算了一下两边的工资,如果在第一家公司当组长,比现在赚得多,只是普通员工的话,加上公积金也比现在赚得多。此时,万萧脸上写着大大的后悔。他在心里质问当初的万萧道:你小子就不能坚持坚持吗?坚持过一个月,我也能跟你沾沾光,现在可好,干着差不多的工作,工资相差不少。

后悔也没有用啊!自己做出了决定,还能让谁来买单。母亲当初劝过万萧,他觉得觉得分拣岗位苦,换到这里,不还是一样。

这几天,万萧心中一直有跳槽的想法。在现在的公司,领导很器重他,照顾着他,但是对比起装在口袋里的钱,好像又没那么重要了。在万萧内心最深处,他重情义,希望自己留下来,但这是一次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很快会被代替。

万萧有了跳槽的想法后,给钱洁打了电话说这件事情,说他想跳槽,钱洁说:“你回家来工作吧!”

“回家还不如不跳槽。”

“你去我家上班,这样经济上的压力能小一些。”

“再商议吧!”

万萧果断挂断电话,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说:“妈,有一家公司在工资和福利待遇上,都比现在好,我要不要跳槽?”

“你和钱洁商量。”

“钱洁想让我去她家上班,我不想去。”

“你先别跳槽。”父亲在旁边说,“你先坚持到过年,过完年再商量这件事。”

“我害怕年后错过这个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还有别的机会。”

万萧不知道父亲说的机会是什么,但还是答应下来先不跳槽。

自从擅自和钱洁领证结婚后,万萧做决定前会听询问父母的建议。母亲对于万萧的态度是独自去经历,父亲则认为孩子要按照父母的指引去做事,毕竟父母经历的事情比孩子多。

万萧上班时很少分神,最近上班总是心不在焉。

“遇到什么事了?”领导放下筷子问。

万萧不知道怎么说,没有回答领导。

“有什么事说出来,别等着你犯错之后再说你。”

万萧犹豫了很久,说:“我上一家快递公司的劳务中介给我发消息,问我找没找到工作。”

“你怎么说?”

“我说找到工作了。”

领导看着万萧,示意他就说。

“他们公司给交公积金。”

听到这里,领导明白了万萧的意思,问:“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好。”

“你觉得公司待遇不好?”

“那倒没有,我觉得有公积金后压力能小一些。”

领导没再说话。

晚上下班后,万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领导对万萧很好,闯祸后帮他收拾摊子,他这么说一定伤了领导的心。领导栽培一个人,是希望这个人能和自己一心,这样领导才会照顾你,现在外部矛盾还没出现,因为还不确定的利益产生了动摇,领导自然不敢重用。

与万萧想的一样,领导对他有些失望。领导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开始重用别人。

万萧和临时工吵架那次,拉住万萧的大胖得到了领导的重视。万萧当时和临时工吵架,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只有大胖出来帮忙。在这种情况下能挺身而出,证明这个人人品没问题。大胖是初中毕业,出力能行,在管理方面差一些。领导把大胖安排在万萧这里,让他教大胖如何操作系统,分配任务等。

万萧知道,他将要从这个岗位上下来了。为了保住现在的岗位,第二天一早,万萧给食堂经理发消息,说:中午准备八十根烤肠,放在安检处。

如果有一个理由不从这个位置上下来,一定是业绩。业绩高了,会提升等级,进货量也会变多,上层领导看到后,会让他留在这个位置。

万萧站在安检处,告诉同事拿烤肠。他第一次给同事买东西,是因为这一行累,一来在能力范围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二来帮助万萧和大家拉近关系,有助于开展工作。现在,万萧只想着自己不能从这个位置上下来。

烤肠发完后,万萧去吃饭了。进到餐厅后,他看到领导和大胖坐一桌,他没过去,而是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默默吃饭。

大胖在出力方面有优势,但在电脑和管理方面不精通。万萧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免还是担心道:大胖一个月学不会,两个月学不会,三个月还能学不会吗?

万萧囫囵吃饭,吃完后匆匆回去工作。

自中秋开始,到国庆结束,这段时间很忙。万萧只休息了两天,休息的这两天大胖帮忙替班。万萧隐约觉得要有事情发生,说不上好坏。大胖对万萧很好,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二天,大胖约万萧一起去宿舍楼下的家常菜吃饭。

喝酒之前,两个人很少说话。一瓶啤酒下肚后,大胖脸红红的,说:“万萧,真羡慕你,有知识,不像我,初中没上完就进入社会了,电脑都不会操作。”

万萧一时不知说什么,喝了一口酒后,说:“你比我强,人品好,善良。”

大胖傻笑着,看着万萧,说:“今天我请客,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菜。”

“已经很丰盛了。”

“那就好。”

吃完饭,大胖带着万萧去超市,买了很多零食给万萧。两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万萧递给大胖一根烟,大胖说他不抽烟。

“你平时总去吸烟亭,怎么不会抽烟?”

“我只是把烟含在嘴里,然后吐出去。”

“不会好,以后别学。”

“这段时间,谢谢你教我。”

万萧有些不好意思,说:“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我一定告诉你。”

“好。”

万萧抽完烟,两个人各自回了宿舍。

第二天上班,万萧等到九点也没看到大胖来。公司的人请假或是人事调动,都会提前告诉万萧,他好根据人员情况进行安排。万萧去找领导,疑惑地问:“大胖今天没来?”

“辞职了。”

“辞职了?为什么?”

“回家结婚去了。”

万萧没再问,领导也没多说。

晚上下班后,领导约万萧一起出去吃饭。万萧坐在领导车上,两个人去县城里吃饭。

菜还未上齐前,领导倒满酒,万萧也倒满酒。两个人碰杯后,喝下了半杯白酒。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领导率先开口。

“绝对没有。”

“有些话说开就好了,省得互相猜忌。”

“您多想了。”

“知道为什么让大胖跟着你学管理吗?”

万萧摇摇头。

“大胖今年二十六,跟着我那年二十岁。”领导说,“这个孩子比一般人智力低一些,但是谁对他好,他就加倍对谁好。”

“我以前不在这里工作,比你早来半年。当初见到你时,我觉得你是老实孩子,有学历,加上上一任组长走,我决定提拔你。按理说大胖跟我时间长,我应该提拔他,但他在管理这方面不灵。他跟我说要结婚后,我马上让他跟着你学习,不因为别的事情,我希望他将来能不靠体力挣钱。常年从事体力工作,加上他本身就胖,到了四十估计会有基础病。孩子信任我,我不能不管他。”

万萧尴尬地低着头。

“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看你们就是看孩子。你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小心思,我们能看懂。”

“对不起,领导。”

“你知道你做的哪件事我最喜欢吗?”

“提高业绩?”

“不是。”

“照顾大胖?”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你心里有同事。”领导说,“你从劳动中解脱出来了,但是他们还没有。简单的技术能学,无非是接受能力的快与慢,但人心不是一天暖的,却是一天凉下来的。”

万萧点点头。

“你啊,将来有大前途,迟早会飞走。我不希望你记得我,但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万萧眼里噙着眼泪,说:“我一定会记得您的。”

吃完饭,万萧要去结账,领导右手攥着万萧的手机,左手扫码付钱。从餐馆出来后,万萧说:“我给您叫代驾。”

“不用了,我住在这个小区,走回去就行。”

“我送您回家吧!”

“不用。”领导说,“你自己打车走吧!”

“好。”

万萧坐在回宿舍的车里,想着领导说的话。

十月末发工资发工资的时候,万萧在食堂定了八十根肠,中午吃饭时分给同事。他让安检的同事帮忙发,他去吃饭了。

下班后,钱洁给万萧打电话,说:“十一月初房子供暖,我打算搬过去。”

“好啊,我一会儿给傲子和古琦打电话,让他们帮忙搬东西。”

“谢谢你的烤肠。”公司新来的女同事说。

万萧笑着点点头。

“你给谁买烤肠了?”钱洁生气地问。

“给所有同事都买了。”

“你说供着房贷压力大,养孩子压力大,给女同事卖烤肠,你怎么不说压力大了?”

钱洁说完,挂断了了电话。万萧再打回去,手机里传来了对方手机已关机的声音。万萧走出园区大门,点着一根烟,十分烦躁地向宿舍走去。

几天后,万萧在楼下抽烟,古琦打来视频通话,问:“吵架了?”

“吵了。”

“咋回事?”

“前段时间,领导问我问题,我回答错了,感觉领导要撤我的职,想着提高业绩,保住这个职位,给同事们买一些吃的东西,提高大家的积极性。碰巧,晚上下班,我和钱洁打电话,一位新来的女同事碰到我,说了一句谢谢。钱洁以为我专门给别的女生买烤肠,我给她打电话去解释,她关机了。”

“好领导啊,自费给员工买烤肠。”

“现在是说这个问题吗?”

“明天让我媳妇去你家,给钱洁解释解释。”

“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酒店婚车都准备差不多了。”古琦问,“你啥时候回来?”

“十六号到家,十七号直接去参加婚礼。”

“几号走啊?”

“十九号走。”

“多请几天假,一起出爬泰山啊!”

“有时间再说吧!”

“你是大忙人,啥时候能有时间啊!”

“看看再说。”

“你个吊毛。”

“别忘了让你媳妇给钱洁解释。”

“好。”

第二天中午,万萧在食堂吃饭。那天晚上对万萧说谢谢的女孩坐在了万萧对面,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解释清楚就好了。”

万萧能感觉出这个女孩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打算吃完饭就离开。

“我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害怕万萧拒绝,又说道:“如果我有事请假的话,可以直接告诉你。”

“你在公司群里发消息,我也能看见。”

万萧放下筷子,离开了食堂。

十一月七号,傲子给万萧发视频,问:“看看这是哪儿?”

傲子举着手机,每个房间都照了一遍,说:“我现在比你熟悉你家。”

“都来了?”

傲子用手机照着坐在桌子前的人,说:“钱洁叫我们来吃饭。”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辛苦,她辛苦。”傲子说着,把手机放在了钱洁面前。

“我不想和他说话。”

钱洁把手机转向右边,对着墙。

“这件事是误会。”

“我和傲子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人。”古琦说。

“你能给万萧打包票吗?”古琦媳妇问。

“我能。”

“如果万萧在外面真的有事,咱俩不结婚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敢保证男人在外面不犯错。”古琦一转口风说。

众人哈哈大笑。

古琦的老婆说:“这就是男人。”

“说你呢,听没听见。”傲子媳妇看着傲子说。

钱洁转过手机,说:“原谅你也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每个月上交所有工资,我给你发零花钱。”

万萧每个月发了工资,还完房贷,留下自己的生活费,剩下的钱转给钱洁。

“杯酒释兵权?”傲子坏笑着发问。

“男人在外,还是多留些钱。”傲子媳妇说。

“那你多给我些零花钱。”傲子说。

“你除外。”傲子媳妇说,“咱俩天天在一起,你要什么零花钱。”

“我闺女呢?”万萧转移话题道。

“你要是不交钱,以后不让看你闺女。”

“你这是要钱,还是绑票啊?”

“随你怎么想!”钱洁语气坚定地说。

“给我二十分钟考虑考虑。”

“二十分钟后我打给你。”

视频挂断后,万萧从宿舍出去,坐在门口抽烟,抬头看向天空。他感觉到这不是一次简简单单地吵架,而是蓄谋已久的计划。一颗烟后,万萧没想到解决办法,去超市买了一瓶水,坐在门口继续想。这是一道无解题,如果不交财政大权,便是默认了自己在外面有事,如果交权,万萧不甘心。

二十分钟后,钱洁的视频通话准时打来,问:“思考的怎么样了?”

“上交财政大权。”

“你还是我的好老公。”

“结婚以后,你也要交权。”古琦女朋友说。

还未等古琦回答,万萧说:“你们两口子把我俩当成佛祖了啊,都来取经。”

“别取经了,再过一会儿,我怕我的零花钱赎不回白龙马了。”古琦抢过手机,说:“咱们婚礼现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