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香港中环·吴伯仲律师行
一、崩裂的齿轮
2007年10月9日,香港中环遮打道18号,吴伯仲律师行的玻璃幕墙倒映着维多利亚港的铅灰色天空。苏明月缩在办公隔间里,指尖摩挲着文件边缘的毛边——那是被反复翻阅的痕迹。冷气出风口滴下的水珠在档案袋上晕开,洇湿了“雷曼兄弟次级抵押贷款证券化项目”的烫金标题。
“阿Moon,把2003年何氏地产的破产清算文件找出来!”主管陈太踩着十厘米红底高跟鞋疾步而过,香水裹挟着焦虑,“汇丰的人半小时后到,要核对抵押物清单……”
“马上。”苏明月应声站起,深蓝色西装裙下的小腿微微发颤。这是她今天第三次被临时抽调支援破产组——自从华尔街次贷危机蔓延至香港,律师行的主要业务已从并购转向破产清算。玻璃门外,中环金融精英们步履匆匆,西装革履的躯壳下藏着随时会断裂的弦。
档案室在地下二层,潮湿的霉味混着打印机油墨的刺鼻。苏明月踮脚去够顶层铁架上的灰绿色档案盒,一枚铜钱突然从盒缝中滑落,叮当坠地。
“乾隆通宝?”她弯腰捡起,铜钱边缘的绿锈蹭在掌心,像父亲苏九鼎常年把玩的那些占卜工具。
二、庙街的月光
回忆如潮水漫过。
1997年盛夏,庙街夜市霓虹如沸。十岁的苏明月蹲在算命摊旁,看父亲用朱砂笔在黄纸上勾画“地天泰卦”。
“苏师傅,我儿子明年考大学,您给算算运势?”穿花衬衫的鱼蛋摊老板递上红包。
“坤上乾下,地气上升,天气下降,阴阳交泰。”苏九鼎将铜钱撒在龟甲纹罗庚上,“不过……”他忽然转头朝女儿眨眼,“阿Moon,去帮阿伯买碗喳咋糖水,多要两粒芋头。”
女孩攥着零钱跑开时,听见父亲压低嗓音:“卦象虽好,但令郎命宫有廉贞化忌,需防小人构陷。下个月初七,让他随身带块黑曜石……”
那晚收摊后,父亲用竹签串起鱼蛋,蘸满咖喱汁递给她:“算命这行,三分靠卦象,七分靠人心。你看那碗糖水——”他指向隔壁摊档咕嘟冒泡的铜锅,“甜味遮得住豆腥,但遮不住火候不足。做人呐,最紧要别自欺。”
三、裂缝中的密码
“苏明月!陈太催文件!”档案室对讲机炸响。
她猛然回神,怀中的档案盒哗啦倾覆。泛黄的合同与照片散落一地,一张1985年的《星岛日报》滑出——头版赫然是年轻时的父亲与何鸿燊并肩站在葡京酒店工地前的合影,标题写着《赖布衣传人苏九鼎主持“百鸟归巢局”奠基仪式》。
“叮——”
红檀木罗庚从档案堆中滚出,二十四山向的鎏金刻度在节能灯下泛着幽光。这是父亲遗嘱中唯一提及的遗物,半年前从深水埗唐楼的樟木箱里翻出时,还裹着印有“周大福”标识的丝绒布。
“原来你在这里。”她拾起罗庚,底部暗格突然弹开,一页残破的《推背图》飘落,第三十九象谶语墨迹犹新:“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
玻璃门外忽然传来骚动。
“汇丰撤资了!雷曼申请破产保护!”
整层楼的电话铃声如海啸般炸开,陈太的高跟鞋声凌乱逼近:“所有人立刻备份客户资料!金管局的人要封存文件……”
苏明月攥紧罗庚冲向办公区,却在拐角撞上来人。咖啡泼溅在对方阿玛尼西装上,她抬头,正对上太子集团少东郑裕朗阴鸷的脸。
“苏小姐。”他慢条斯理擦拭袖口,“听说你父亲给何鸿燊布过风水局?不如帮我算算——”他俯身逼近,龙涎香混着威士忌的气息压下来,“这支百达翡丽,够不够付你今天的遣散费?”
四、暴雨将至
18:30,台风“浣熊”登陆前的低压让空调系统彻底瘫痪。苏明月抱着纸箱走出律师行时,中环已然沦陷。
投行精英们抓着酒瓶瘫坐在皇后像广场,领带松垮如绞索;穿校服的少年举着“华尔街之狼食人血馒头”的标语牌狂奔;茶餐厅电视里,宋韶光正在《风生水起》节目分析流年飞星:“今年二黑巨门星入中宫,主破财伤丁……”
她摸出裤袋里的乾隆通宝。
——这是今早在档案室捡到的那枚。
硬币突然发烫。
狂风卷着雨丝掠过,铜钱在掌心剧烈震颤,卦象竟自行变幻成“火水未济”。远处天际雷光炸裂,一道闪电劈中国际金融中心二期楼顶的避雷针,蓝紫色电弧如龙蛇游走。
“要变天了。”她喃喃道。
五、深水埗的答案
深水埗福荣街9号,苏明月蜷缩在铁架床的上铺。父亲的老式收音机滋啦作响,播报着恒生指数单日暴跌8%的新闻。五斗柜上的红檀木罗庚泛着微光,那页《推背图》被她用磁铁贴在霉迹斑斑的墙面上。
楼下传来莲香居茶餐厅的喧嚣。
“陈师奶,你间铺头个冷气机滴水冲犯‘白虎位’,摆盆黄金葛啦!”
“阿伯,你面色发青,今日忌东南方……”
她突然翻身坐起。
泛黄的《周易》被台风掀开至“坤卦”篇,父亲的字迹密密麻麻批注在页边:“坤为地,至柔而动刚。地产属土,土旺则金相,可化煞为财。”
窗外暴雨如注。
苏明月抓起罗庚冲向书桌,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贴满法院封条的窗户上,恍如困兽正挣脱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