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人

计清沉心静气，耳中又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拖沓的脚步声与低沉嘶吼，他向外看去，不由心中一沉。

缘因从那夜幕下的四面八方，走来好些行尸，只看一眼，能见者就不下百头，零零散散地沿着道路汇聚，组成一条蜿蜒的阴冷长蛇。

而它们前进的方向，正是计清藏身的塔宇。

计清双眼微眯，他选择此地，全因破邪目看出这塔宇阴邪气最盛，本已做好那头僵尸潜伏此地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这邪物控制了如此多行尸，情形变得棘手几分。

不过行尸者赖体内尸毒而行，只要除去其源头，余者不足畏惧。

计清思索着，行尸们已走到塔前，仿佛敬畏何物般纷纷跪倒匍匐在地，连低吼也不再发出半点。

又有四头肉身明显比其他家伙充盈的行尸穿过尸群，躬着身子，肩上扛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活物一路送到塔下方。

这位置正是计清死角，他还未看见那活物是甚，又察觉到栖身的大梁轻微颤动，连着塔宇都有摇晃。

计清并未惊慌，只低头看向底下的青砖地，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动静由小渐大，显然是有东西正在遁土而来。

‘咚！’

一条青紫色的粗壮手臂猛地破土而出，尺长的尖锐指甲泛着黑芒，缓缓按在地上，从土里拖出个缭绕黑气的身影！

这家伙高有九尺，披着破烂甲胄，枯草状的头发披散，却遮不住其青面獠牙，目赤如丹的丑恶面容。

正是吞邪录上那头僵尸！

计清浑身动静压得极低，这时也不由暗自握紧剑柄，他有种直觉，今日只要杀此僵于此，十余年沉闷定会一扫而空!

但他并未着急动手，按照预想，这堪称尸王的僵尸必然会吐纳月华，届时松了防备，才是他毕其功于一役之时。

尸王并未发觉计清被阴气遮掩的身形，只朝塔外低吼一声，那四具行尸连忙步入塔中，将肩上活物放在供台上便匍匐在地。

计清这才看清这家伙，竟是个面色苍白，但模样俊秀的小道士。

其身上黄袍破烂，四肢被捆绑严实，唯有手指勉强能动弹，嘴里又塞着团麻布，见着尸王口中吱唔不停，面上满是恐惧神色，眼角甚至留下泪来。

‘唉......’

计清心中叹息，这小道士或许就是外面散落法器的主人，倒是个有血性的，若是有可能，他也不会吝惜援手，救这道士一命。

但如今群尸环伺，他藏身在暗，若是仓皇出手失了先机，只怕不仅救不了道士，连自己也得交待了去。

计清手指握了又松，终究未有动作。

那尸王自是不知晓计清所想，只是以利爪般的指甲划过道士身躯，像是屠夫在丈量肉畜，最终停在道士因害怕不住颤抖的脖颈处。

‘嗬......’

尸王张口吐气，落在计清耳中竟有几分欢喜，好似其对面前血食十分满意。

但它并未着急动手，反而长啸一声，那才从阴云后露出完全的月华像是受了指引，竟凝聚成明亮一束，径直打在尸王身上。

这月光来得突然，几乎是一瞬间让塔内亮如白昼，虽持续不到一息，但仍让计清瞳孔猛缩。

只因那道人本就是仰面躺在供台之上，方才恰好与计清对上眼神！

道人并非愚笨鬼物，反而勘破了计清身上的阴气，见到了大梁上潜藏的人影！

这般情形完全出乎其意料，他甚至忘记了眼前尸王，一时有些呆滞。

计清神情发冷，变化来得突然，他也并未失了分寸，周身劲力运转，哪怕时机不好，也已准备当即动手。

只因此时道士但凡朝他做些动静，那生出灵智的尸王马上就可知晓自己老巢竟藏了个胆大包天之辈！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只要能将被生吞活剥之痛迟上些许，那道人怎会不干！

计清蓄势将好，就要提前动手，谁知道人竟颓然闭眼，连挣扎都弱了许多，不再有其他动作。

像是拉满的弓弦骤然泄力，计清神色阴晴不定，此人远比他想象中有胆色，居然不曾想着祸水东引。

而随着道人安静下来，尸王也已长啸终了，周身黑气浓郁几分，口中犬齿增生，缓缓伏下身子，就要享用这难得的灵性血肉。

尸王周身腥臭难闻，道人又是个五感敏锐的，也知晓自己就要命丧此时，却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引颈就戮。

计清心中不似面上平静，他虽与人少有交际，但并非不明事理，道人此举，分明是觉着他藏身此处或可得活，不愿平白误了他性命。

而自己，便要生生看着其葬身尸口，受那被啃噬吸食的苦痛？

一时之间，计清只觉习武十余年积攒的心气鼓荡不休，耳旁只响起幼时练功时听得的一句话：

“习武之辈，失了恶气，犹不如野狗。”

不如野狗！

‘唰！’

塔中如有雷霆乍现，惨白月华中，一道剑光兀地劈来！

那尸王愕然抬头，浑浊双目中只见愈发刺眼的雪亮剑身！

‘噹！’

金铁交戈的巨大声响传开，震得计清嘴角溢血，他这倾尽精气神的一剑，竟只劈入尸王脖颈处不到一寸！

“吼！”

那尸王怒极，嘴中嘶吼，两条粗壮臂膊猛然砸来，十根指甲亮着乌光，只需一击，他就可将这胆大生人削成碎肉！

生死当头，计清却只觉眼中世界变得缓慢，袭来的劲风，腥臭的尸气，连带着对方腐朽丑陋的面容，是如此的鲜活！

面对尸王此击，计清松开剑柄，不退反进，身形低伏避开那对臂膊，旋即左脚画半圆后移，右脚掌前点发力，一臂向后屈去，一拳抡圆决然砸出！

身形如弓，如枪，如龙，手、肘、肩、心、意、气合一，是谓六合劲！

‘轰！’

尸王硕大的身形，竟被计清一拳轰飞，胸腔处深深塌陷，又砸破塔宇的浮屠雕纹墙，落尽塔外朝拜的行尸中！

“呼......”

计清吐气如练，抬起头来，双眸红光亮如荧惑。

而他身前的道人看清此景，口中麻布生生被拳风刮走，嘴巴却仍张得老大，喃喃道：

“福生个......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