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乙未年九月初五傍晚,我和冰儿、国令、阿扬、阿才抵达红山村村部。联络员阿才向“前指”报告:河城县天马乡精准扶贫攻坚第七小分队奉命到达指定位置,进入前沿阵地。这既是报平安,也是报考勤,相当于往出勤栏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圈,圈定了我们的具体位置和攻坚方向。进入具体位置,我们闻到具体的味道,树木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谷物的味道和牛粪羊粪猪粪的味道。这是一种召唤的味道,浓郁而执着。对面是一座山,崖壁仿佛涂了油漆,猩红一片,像依依不舍的晚霞。晚霞也是有味道的,炊烟的味道。夕阳照在二楼栏杆横挂的一幅标语上,似乎提示我们阅读。冰儿从面包车上卸下行李,喁喁细语:当心,当心。国令问她:你行李箱里装有鸡蛋?冰儿朝栏杆上努了努嘴,大伙的目光就统一集中到那幅标语上:扶贫攻坚,当心所向,民心所依。毋庸置疑,这是一幅打错了词语的标语。标语没校对好怎么就挂上去了呢!四位村干部闻声从楼上下来迎接,招呼的语气有些仓促:到了,到了。楼是一栋两层小楼,墙面灰粉掉了不少,像艺人隔夜的妆,欲盖弥彰或者顾此失彼。来,来,来,阿扬将一高个儿中年人引导到我跟前,把我介绍给他:这就是从市里下来担任咱们红山村党组织第一书记的市文联主席毛志平同志。这句话比较长,中间没有停顿,阿扬一口气说完,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瘦高个儿中年人一瘸一瘸地迎上来,他面孔黝红,沿袭崖壁上的那一抹晚霞,眼里布满血丝,似乎欠了几个晚上的觉。他的手很有力:毛……毛主席你好!我纠正他道:你叫我志平同志,我单位的同志都这样叫我,以后大伙就叫我志平同志。因为我的这个姓,因为我的这个职务,我经常要在很多场合很多人面前进行纠正或者更正。众所周知,我什么都可以实事求是,这个称谓我是无法实事求是的。瘦高个儿中年人右手挠着脑壳,挠了一阵子后说道:毛一你好!欢迎你来红山村主持工作。阿扬介绍高瘦个儿中年人:村党支书兼村委主任韦壮志同志。我握着韦壮志的手:韦书记你好!韦壮志同志纠正道:你叫我老瘸,红山群众都叫我老瘸。我们这对新搭档,一见面就互相纠正,互相帮助,这是一种互信,一个良好的开端。老瘸一个“一”字,高度概括了我的新职务,巧妙地把我的新职务与他的现职区分开来,避免两个“书记”重叠。后来全乡驻村党组织第一书记的称谓,就这样固定下来了,姓的后面带个“一”字,比如毛一、苏一、黄一……阿扬接着介绍三位副主任,我跟他们一一握手认识,默记他们的名字:吴海龙、胡宗强和谢李青。驻村后有一个最基本的功课,那就是记住人名。从此以后有很多的人名,需要我牢牢记住。他们皮肤黝黑,年龄跟老瘸差不多。第三副主任谢李青稍小一些,看上去也差不了几岁。和老瘸一样他们眼里布满血丝,眼底蜡黄,眼圈乌黑。基层一线的同志确实不容易啊!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我心底涌起一股热浪儿。我给他们介绍第七小分队的同志,阿扬阿才是乡府干部,我说你们都认识了吧?老瘸说:认识了,老朋友了。我重点给他们介绍冰儿和国令。我说冷暖同志是从省里下来的扶贫工作队员,是全乡唯一的一个。村干部们抢着跟冰儿握手。谢李青说:去年春节来乡府演出的歌星都没你漂亮,你简直就是从挂历上下来。冰儿笑呵呵道:你过奖了。悄然抽出被谢李青捉住不放的手。我再介绍国令:中国农业大学人事处干部、博士研究生。吴海龙啧的一声,又啧的一声:这么年轻就当博士了。

原以为村部就两块牌子,村党支部(总支)和村委会的牌子,没想到办公楼大门两侧及门楣上挂满了牌子:红山村精准扶贫攻坚指挥部、红山村政务服务中心、红山村公共服务活动中心、红山村老年活动中心、红山村老年协会、红山村老年协会支部委员会、红山村农事村办服务站、红山村养殖合作社协会、红山村网络化服务管理工作站、红山村警务室、红山村调解委员会、红山村村务监督委员会、红山村计生协会会员之家、红山村农民工之家、红山村青少年之家、红山村青年民兵之家、红山村妇女之家、红山村青年妇女就业创业基地、红山村干群连心室、农家书屋、人口文化大院、人口文化示范村、党建带团建示范村、基层民主法治示范村、信用村、无邪教村、人口计生党员远程教育平台示范试点、党员干部现代远程教育终站点、村民兵营……正数着,老瘸在旁边小声说:二十九块。又补充一句:隔壁村有三十二块。这么多的牌子,意味着村干部要承担大量的工作任务。老瘸一脚高一脚低站在我旁边,他应该和我处在一个年龄段,他的脊背已有些弯了。我指着墙上的牌子说:这么多的事务,你们顾得过来吗?老瘸说牌子是上面统一制作下来挂上去的,不挂就扣掉绩效分,大多牌子只是挂挂而已,我们的工作主要还是村委这摊。听老瘸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大门两边没有悬挂村支委和村委会的牌子。老瘸解释道:一楼门面和墙体没有空位了,村支委和村委会的牌子只能挂到楼上。我后退两步仰望,楼上墙面果然挂了两块牌子,远远望去,像农家神龛上的祖宗牌位。照我理解,这两块牌子应该挂在大门左右两边,其他牌子围绕它们依次悬挂,可那些牌子反客为主把它们挤到楼上去了。村两委那两块牌子的位置高是够高的了,却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种被边缘化了的感觉,就像我那单位一样。

见面会在一楼会议室进行。实际上大家已见过面了,但不算数,或者说不是正规的仪式。程序或者仪式是必须要有的,程序或者仪式在任何场合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还得庄重严谨,堂堂正正,不能马虎走过场。关键是要照相摄像,作为档案资料或者证据保存下来。现今不但审讯、办案、做手术要照相录像,开会、学习以及各种活动也要照相录像。比如“三同”的佐证材料,就需要提供“同吃”的食材发票、食材煮前煮后照片、同食照片。“同住”需要提供贫困户家中床铺照片、帮扶干部躺在床上的照片、同住心得体会文章照片。“同劳动”需要提供帮扶干部使用农具照片、劳动前劳动中劳动后士地或生产物质照片、群众幸福感获得感照片等等。圆角会议桌上摆了座位牌,都写了我们的名字。没想到座位牌也摆到村里来了,就像没想到村部的牌子那么多一样。阿扬脖子上吊一个照相机,手上拿着微型摄像机,忙前忙后。老瘸摊开笔记本,望了一眼阿扬手上的镜头,咳嗽一声,拉开腔调:尊敬的市文联主席、驻村第一书记毛志平同志,尊敬的省扶贫工作队员冷暖同志,尊敬的中国农业大学派驻红山村扶贫工作队员钟国令同志,各位领导,同志们!金秋时节,瓜果飘香,正当红山村各族干部群众满腔热情、豪气冲天加快脱贫摘帽步伐之际,我们迎来了上级派驻红山村的扶贫工作队员,特别是迎来了红山村党组织第一书记毛志平同志。这是全村各族人民翘首以盼的大事喜事和盛事,我谨代表红山村各族人民对各位领导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老瘸带头鼓掌,吴海龙、胡宗强和谢李青跟着鼓掌。掌声有些单薄,却充满了真情实意。我们五个队员跟着鼓掌,相当于自己热烈欢迎自己,自己衷心感谢自己。老瘸往下简要介绍红山村基本情况。我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几个数据:全村29个村民小组、69个自然屯、701个农户总人口3506人,耕地面积1596亩,人均耕地不足0.5亩。老瘸解释道:所谓耕地就是山地,也叫畲地,形象的说法是“碗一块、瓢一块、丢个竹帽盖两块”。突出的问题是,全村有3个片区(全村分为4个片区)21个村民小组不通公路,部分农户饮水困难,正常年份缺水达3个月以上,全村脱贫摘帽任务异常艰巨和繁重……老瘸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来了一切都好办了,红山脱贫摘帽指日可待。老瘸说:其实红山村是很有发展潜力的,这里盛产野生山葡萄、金银花。本地黑山羊、黑山猪、黑黄牛和裙子鸡很出名……冰儿插话道:什么鸡?老瘸说裙子鸡,就是鸡腿上有一圈蓬松的毛,像穿了蓬蓬裙,故而得名。老瘸进一步推介说:裙子鸡毛色鲜亮,野性极强,能飞几十米远。其皮脆肉嫩,营养丰富,很有市场。老瘸代表村干部表态道:我们将全力以赴配合工作队的工作,确保如期完成全村脱贫摘帽任务,决不撂担子当旁观者,这一点请毛一请各位领导放心。老瘸口齿伶俐,表达能力强,一看就知道接受过系统训练。记忆力也很强,他前面摊开笔记本,眼睛却没往上面瞄去一眼。老瘸说:下面请毛一作重要讲话。掌声再次响起来。

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燥热和时令有关,诱因却是老瘸的两个定语“尊敬”和“重要”。我下来扶贫天经地义,义不容辞。至于我能不能受人尊敬,这要看我的表现。这表现不是一个时段的表现,而是一生一世的坚持,像坚守婚姻或者道德,像毛主席说的那样,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又像领导的安全着陆,不是光荣退休了就算安全着陆,而是要躺到棺材推进火炉烧成一把骨灰之后。“重要”就更谈不上了,我何德何能何才配得上“重要”,一辈子都配不上的,就是我包里那份打印好了的讲话稿,也跟“重要”沾不上边。这份讲话稿县里统一为驻村第一书记准备,村名留了空白,由各位自己填上,其余内容一模一样,统一了调子,也统一了格式。我没有照念讲稿,而是传达市委贺书记在派驻动员会上的讲话精神。我要讲的话,应该讲的话,贺书记都讲得一清二楚,讲得明明白白了。我把贫困村第一书记的任命文件、脱贫工作队员名单通知文件、我们五位同志的组织介绍信,一一交给老瘸。这也是个仪式,接收仪式。我说我们五位同志下来的主要工作、目标任务就是扶贫,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扶贫,各行各业在扶贫。从今天起,大伙就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没有你们我们之分了。历史和使命把我们召唤到一起,工作在一起,这是一种缘分,更是一份担当。扶贫工作搞了几十年搞到现在,剩下都是硬骨头,严峻的形势和艰巨的任务需要我们同舟共济,同甘共苦。需要我们牺牲一切甚至生命,我们必须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这些话听似口号,空洞,但必须讲,必须喊,就像冲入敌阵就得发出冲啊杀啊的怒吼声。讲到最后我特别明确两点:关于“尊敬”的客套,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关于“重要”的提法,也是到此为止,下不为例。“重要讲话”不要随意提,也不要轻易接受,要有自知之明。只有领袖的讲话,才能称为重要讲话。讲话不要跟风,不要领导说“我讲三句话”,我们下边的同志也跟着学“我讲三句话”。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讲一句就已经多余了。会议研究了近期需要做的一些事务。老瘸汇报说:眼下需要制作一幅精准扶贫攻坚作战图挂到墙上,上面要求挂图作战,我们不会画画,制作不出来。国令当即表态,这个作战图他来制作。老瘸猛地拍了大腿:就是嘛,你们来了就不一样。冰儿问道:楼上栏杆的标语谁写的?老瘸解释说:上面统一制作的,上个星期才从乡府拿回来挂上去。冰儿说:这幅标语有问题,“当心”这个词值得商榷和推敲。“当心”是什么意思?就是注意、小心的意思,这个词用在标语里显然有迟疑脱贫攻坚甚至有违抗之嫌。谢李青将信将疑:上面制作下来应该不会错吧。冰儿瞥他一眼:不要以为上面什么都是对的,上面也有做错的。老一辈革命家陈云同志就说过,对待问题处理问题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冰儿建议取下这幅标语,再说精准扶贫不是挂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而是干出来的。我同意冰儿的意见,同时建议将楼上村两委的牌子拿下来,挂到大门左右两侧,把那些重复的可挂可不挂的牌子撤下来。老瘸战战兢兢道:这恐怕不好吧,上面那些要我们挂牌子的单位和部门会怪罪的。我安慰老瘸:不用担心,上面也有规定不许乱挂牌牌的,那些牌牌就是典型的形式主义。精准扶贫,首先要勇于跟形式主义作坚决的斗争。散会后,大伙立即动手,将有疑问的横幅标语和几块徒有虚名的牌子摘了下来,在大门两侧挂上了村两委的牌子。干完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村小学覃剑校长打着手电筒来到村部,接我们到学校食堂去吃晚饭。

学校距离村部大约有一里路,建在一个坡岭上。我们傍晚从盘山公路上进入红山村见到第一个建筑物,就是村小学教学楼。学校现有一至六年级学生370名,教师29名。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间窗户亮着昏黄的灯。覃剑校长说今天周六,学生都回家了,外乡的老师也回去了。哦,原来今天是周六,这个周六我们五位同志就在村里度过了,恐怕以后有很多这样的周末我们都要在村里度过。食堂里,一个中年妇女在忙着端菜。覃剑校长介绍道:我内人,学校食堂工友。听到“工友”一词,我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我朝覃剑校长爱人伸过手去:同行你好!矮胖的校长夫人使劲地在围裙上抹着手,一脸羞涩地说:主席好!我哪能跟您同行呢?我告诉她,我当年高考落榜后在公社食堂当了一年的工友,给公社干部做过饭,现在家里也是工友角色。

饭菜很丰盛,有老瘸推介的裙子鸡肉、腊猪肉和蓝皮鸡蛋,还有我们在城里吃不到的野菜、野菌。负责斟酒的吴海龙首先给我倒了满满的一大杯,我把杯子移开,说我不喝酒。阿扬、阿才、国令和冰儿见状也表示不喝,我说你们能喝就喝一点吧。我说我确实不喝酒,我的肝脏和血压不允许我喝酒。这当然是借口,我的肝脏和血压均没有很大的问题。由于我不喝酒,场面就有些沉闷,满桌是乏味的咀嚼声。大伙面面相觑,谁也不动杯子。我只好端起酒杯站起来:感谢同志们的热情款待,我喝一杯,就一杯,先干为敬。大伙一听,就端起杯子喝开了。酒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二十度左右,很香,有一股浓郁的玉米颗粒的味道。这种酒喝的时候很顺畅,没什么感觉,可一旦喝醉了,两天都起不来床,浑身软绵绵的。吴海龙再给我斟酒时,我提醒他道:这种低度酒少喝点,它含铅的比重大,容易伤肝伤胃。吴海龙说了一句:我们也想喝高度酒,可惜喝不起,只能喝低度酒。我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也就不再说了,以免伤了和气。心里话不宜声张,知心话儿也要点到为止。这是交际常识。和阿扬阿才一样,到市直机关工作之前,我曾在乡里待过,即在基层干过,知道喝酒就是一种工作方法。下村跟村干部不喝两杯,跟农户不喝两杯,感情就出不来,向心力凝聚力就出不来。在农村喝酒就是这样,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利用酒向别人表达敬意,通过酒来交流感情。关键在于酒是柔性的,纪律却是刚性的,我们这些人,是不可以随意端杯举杯碰杯的。

垌场里黑咕隆咚的,我们借助手机电筒的光亮返回村部。老瘸他们还在继续喝,我知道我们离席了他们才能彻底地放开手脚。当年在乡里,一位村干部曾说过,喝酒就像拦住一堤坝的水,水只有漫过堤坝才顺畅,意思是喝酒要喝过瘾才舒服,喝不过瘾宁可不喝,那样会很难受。才走不远,果然听到那边传来猜码划拳的声音。吴海龙的嗓门特别高特别大,仿佛在跟对手叫板,抑或是向某个潜在的目标示威。刚才在桌上,覃剑校长特别介绍,吴海龙去年在省电视台综艺频道举办的“天龙泉”杯猜码比赛中,摘取码王桂冠。

楼上两个房间,成了我们五人的寝室。平常四位村干部是不住在村部的,白天也没人值班,公章轮流带回各自家里,群众要盖章就到家里去找他们。楼下大门只有开大会的时候才开一次,平时都是大门紧闭。我和阿扬、阿才、国令住进靠近楼道第一间房。床是两张学生架床,上下各一铺。冰儿单独住里间那间房。她那间房既是她的寝室,又是我们的厨房,窗台下摆满了锅碗瓢盆和方便面。我说冰儿,委屈你了,一个大机关的干部居然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冰儿笑着说:毛一啊,我觉得真正委屈的是你,一个正处级干部睡到中小学生的床上来了。冰儿说:我在省委组织部驻村第一书记QQ群里发现,你有三个“最”。我问哪三个“最”?冰儿说: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级别最高。我说我排不上的,陕西旬阳县城关镇李家台村第一书记刘满堂同志,他可是副部级的(陕西省旬阳县城关镇李家台村第一书记刘满堂同志是中核集团公司党组成员、总会计师)。冰儿说:你这次为啥主动报名下来?恐怕是有创作任务吧。我小声说道:你还真猜对了,不过这可是机密。我提醒她:你得替我保密。冰儿说:明白,你这是双重任务,不容易。我说你这次下来,也不是单纯的新闻扶贫吧。过去媒体部门的同志下来扶贫,主要以“新闻扶贫”为主,即帮助当地上上报纸版面,甚至上头条,就算是扶贫了。冰儿说:过去的新闻扶贫那一套虽已过时,但也不能说完全过时,该发挥作用还是要发挥作用的。毛一,只要你一声令下,指到哪里我就写到哪里。

阿才进房间来:冰姐,你夜里害怕的话可以住到我们寝室去。

冰儿笑道:如果组织安排,我个人完全服从。又自言自语道: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她突然问我:后两句是什么?

我回答道:窘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阿扬问道:你们在背什么台词?冰儿说:背战国时期李构的识人五法。

这是我们驻村的第一个夜晚,大伙都有一种莫名的寥落。洗漱后,我们一字排开坐到走廊上聊天。我们上午在河城集合时才认识,上车后彼此才熟悉,交换了号码和微信号,现在已是一个屋檐下的人了。使命就是这样,它有一种强大的魔力,将不同岗位不同职级的人凝聚到一起,战斗在一起。我们这支小分队中,我是60后,冰儿是70后,阿扬、阿才和国令是80后,年龄呈梯次结构,名副其实的“老中青三结合”(附带说明一下,冰儿是冷暖的笔名和微信名,阿扬、阿才的大名分别是陈飞扬、覃德才)。搭配上属于男女组合,可见组织如此安排是费了心思的,不是随意拼凑的。冰儿的真实身份是省报记者,专门写内参的。国令去年受中国农业大学的委派,下到河城挂职,担任过县长助理。这次作为中直机关优秀干部,再次下来担任脱贫攻坚工作队员,二进河城了。五人中阿扬和阿才的行李最多,他们各带了两只纸箱的书籍来。他们现在还是事业编制,发誓要考上公务员,成为真正的国家干部。行李最简单的是国令,除了衣物之外,只有一副红色的拳套。我女儿和阿扬、阿才、国令同属80后,阿才说毛一,我们可不可以叫你干爹。我说不可以,咱们组织不兴这样,也不允许这样,咱们之间只能是同志。阿才说当年红军长征,刘伯承元帅还跟彝族头领义结金兰呢。那是战争年代特殊时期……国令接过话道,现在再搞这种就是立山头、拉帮派,就是搞“西山会”的性质了。别看国令年纪不大,他大二时就已经是正式党员了。是夜,我们聊了红山村脱贫摘帽面临的严峻形势和挑战,聊了村干部热衷喝酒猜码的问题……我们聊得很夜,直到我们的说话声中融入四周此伏彼起的鸡鸣声。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