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槐花满院气芬芳

  • 阵棋
  • Clearwd
  • 2335字
  • 2025-06-21 19:34:42

殿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韬光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陈尚几乎是踉跄着踏下最后一级玉阶,七月的阳光刺得他一阵眩晕,他扶着殿外的栏杆,大口喘息,官袍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昭景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老迈的心脏。“阻挠圣意”、“不识大局”、“污了朝廷体统”……这些词句反复在耳边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站立不稳之际,一个沉稳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宫道拐角,那人身姿挺拔如枪,正是宁承安。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近乎淡漠的神情,仿佛刚刚经历御前雷霆的不是他陈尚,而只是拂过宫墙的一缕清风。

宁承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陈尚身上,既无胜利者的倨傲,也无刻意的怜悯,只是如同看待一个寻常的同僚。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陈御史。”

这一声平淡的称呼,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陈尚刚刚被皇帝重创的神经末梢。所有的屈辱、惊惶、以及被当众剥下脸皮的难堪,瞬间化作了汹涌的怨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脸上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嘶哑:

“宁……宁宗主。”他拱了拱手,动作僵硬,“陛下……陛下天恩浩荡,明察秋毫。老朽教孙无方,致使那孽障在城门口冲撞了宗主所请的贵客,更……更口出狂悖之言,惊扰圣听,实乃罪该万死!老朽……在此向宁宗主赔罪了!”他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花白的头颅压的极低,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浑浊的老眼中却翻涌着噬人的寒光。他刻意加重了“宗主所请的贵客”这几个字,又强调了陈瑜的“口出狂悖”和“惊扰圣听”,字字句句,看似请罪,实则是在提醒宁承安:你玉衡宗接引的人身份成谜,行事酷烈,我孙儿不过是按章办事,是你们行事不密,才惹出这场风波!是你们引来的“贵客”,才导致了我孙儿被陛下严惩!更是你们,将这点小事捅到了御前,才让陛下震怒!

宁承安静静地看着陈尚这近乎表演的卑微姿态,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自然听得出对方话语的意思。待陈尚直起身,宁承安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御史言重了。令孙心系法度,亦是职责所在。”他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陈尚那双闪烁着怨毒与算计的老眼,“雷霆雨露,均是君恩。陛下圣心烛照,自有明断。陈御史还是谨遵圣谕,教导好族中弟子,使其明事理,知进退,方是正途。切莫再因小辈之失,而……因小失大,辜负了陛下对陈氏一门的期许。”最后几个字,宁承安说得格外清晰。

“因小失大”!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尚心头。宁承安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他!警告他不要为了一个被罚去宗人府的孙子,为了争一时意气,而搭上整个陈氏家族的前程!皇帝今日的敲打,就是悬在陈家头顶的利剑!

陈尚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强行挤出的谦卑笑容彻底僵住,再也维持不住。他死死地盯着宁承安,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他想反驳,想怒斥,想撕破这虚伪的平静,但喉咙里却像被堵了滚烫的烙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皇帝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宁承安此刻代表的,就是皇帝那不容置疑的意志!

宁承安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翻腾的恨意,微微颔首:“这天气毒辣,宁某便不再打扰陈御史了,陈御史也早些回家。”说罢,不再看陈尚那副摇摇欲坠、怨毒与惊惧交织的模样,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如山岳,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在石砖上,都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在这空旷压抑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那脚步声,一声声,如同重鼓,狠狠擂在陈尚的心口。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热辣的阳光,落在他佝偻的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死死攥着拳头,看着宁承安消失在宫门方向的背影,那背影仿佛与眼前巍峨的宫殿融为一体,象征着一种他陈尚此刻再也无法撼动的、令人绝望的力量。

“宁……承……安……”陈尚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无力的愤恨。他猛地转身,踉跄着朝宫外走去,背影在湿漉漉的宫道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充满了颓败与不甘。

宁承安回到马车后,看了一眼陆通明,后者点点头未再说什么。

随后宁承安便对着车夫说道:“走吧。”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辕间的同龄被热浪蒸的发闷,厢内很安静,少年双手握拳微微发抖,他掀起车帘一角,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又悻悻的放下。

“七月流火,天该转凉了。”宁承安忽然出声,打破了车厢的沉闷。

宁无涯心头一震,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的扎进他伪装的不在意。离家三年,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母亲。

“爹,我娘她……这几年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没事念叨念叨你。”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仿佛敲在宁无涯的心坎上。

宁无涯站在家门口,有些忐忑,管家徐伯看到小少爷后,有些恍惚,他不敢辨认那是否是宁无涯。

直到宁承安说了句:“徐伯,去叫韵儿,无涯回来了。”

徐伯突然哽咽,愣了一下,重重的‘哎’了一声,便跑进府内。

三人相视一眼,走进府内大堂。

跑来的苏韵也不顾什么礼节,她拉着宁无涯的手,上下打量,指尖拂过他清瘦的脸庞,眼中水光潋滟,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将宁无涯紧紧搂住,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都揉进骨血里。宁承安站在一旁,看着妻儿,素来刚毅的眉宇间也染上暖意。

午膳备的极其丰盛,皆是宁无涯离家前最爱的菜肴。苏韵不停的为儿子夹菜,宁无涯也一扫连日来的沉郁,眉开眼笑,一边吃一边讲述着山间修炼的趣事和沿途见闻,刻意隐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和神魂侵蚀的痛苦。

苏韵也不知在不在听儿子讲述的趣事,就笑着看着宁无涯在那手舞足蹈。

宁承安看着儿子言谈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沉稳与偶尔闪过的锐利的眼神,心中既欣慰又隐有忧虑。他深知这份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