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48年的初春，苏城太空研究所的穹顶外，人造大气层正模拟着地球旧历的暮色。淡紫色的霞光透过纳米玻璃洒进控制大厅，与全息投影的星图交织成一片梦幻的光晕。我望着投影中缓缓旋转的银河系悬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这是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景德镇青瓷，杯底的龙井茶叶在零重力环境中悬浮如微型星云。
“林教授！“何助理的声音突然刺破控制室的静谧。这个刚从火星分校调来的年轻人总带着不合时宜的朝气，此刻他正将全息屏推到我面前，淡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瞳孔上跳动：“问仙十七号传回异常信号，光华星域方向的电磁波出现规律性震荡！“
我接过数据板的手微微一顿。身后几个研究员立刻围拢过来，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漂浮的咖啡袋，深褐色的液滴像小行星带般散开。光华星域——这个以陈光华命名的区域在星图上不过指甲盖大小，但那个年轻操纵员发现它时，曾信誓旦旦说在γ射线暴中检测到疑似文明活动的痕迹。
“频段特征呢？“我调出频谱分析仪，屏幕上锯齿状的波形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冥王星轨道站见过的量子通讯实验。当时我们以为捕捉到了地外信号，结果只是太阳风与柯伊伯带冰晶产生的共振。
“400-450MHz，每17秒重复一次。“何助理的呼吸明显急促，“已经排除脉冲星、磁星等自然辐射源...“
控制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量子计算机的蜂鸣。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主屏幕，那里显示着问仙十七号的实时影像：陈光华正在驾驶舱调试引力波天线，他穿着第三代太空作战服的身影在舷窗前显得格外单薄。这个28岁就获得三颗星舰徽章的天才，此刻正用机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残影。
“把数据打包发给七组。“我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沙哑。茶杯在掌心传来温度，这是老所长退休时送我的“古董“，据说用的还是灭绝前的西湖龙井群体种。当AI已经能完美合成任何饮品风味的时代，这种固执的怀旧显得可笑又珍贵。
等待检测结果的四十三分钟里，我整理着近期探索报告。半人马座α星的甲烷海洋下发现巨型管状生物，开普勒-438b的硅基森林正在经历周期性燃烧，天鹅座X-1附近检测到疑似戴森球残骸...二百零七年了，人类在银河系撒下的网每次收回都只有沉默。最新型的“烛龙“级核聚变飞船能达到0.5%光速，却永远追不上文明孤独的阴影。
全息时钟跳转到18:00时，七组的报告像幽灵般浮现在空中。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结论看了很久——短伽马暴，恒星死亡时最后的叹息。窗外，第一缕人造月光正爬上研究所的钛合金外墙，在纳米玻璃上折射出冷冽的银辉。
“又是场空欢喜啊。“老张从隔壁生物组飘过来，递给我一支电子烟。这个在木卫二冰层下发现过嗜极菌的老搭档，如今眉毛已经和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雪白。
我苦笑着接过烟管，薄荷味的雾气在齿间蔓延。突然想起上周收到的全息信，重孙女在火星幼儿园的才艺表演上扮成初代宇航员，她戴着滑稽的 oversized头盔朗诵《太空漫步》的样子，让整个养老院的老家伙们哭湿了三盒纸巾。
飞碟停泊平台笼罩在月球背面的永夜中。我刷开生物认证锁时，舱门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花白鬓角，深陷的眼窝，左眼植入的量子分析仪闪着微弱的红光。这个形象与六十年前那个在毕业典礼上发誓要找到外星生命的年轻人，隔着比地月距离更遥远的鸿沟。
“回家航线已确认。“AI管家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痛，“今日月球地表温度-53℃，建议开启生态罩预热。“
舷窗外，地球像颗被咬了一口的蓝莓软糖悬浮在漆黑中。我想起童年时在青藏高原看到的星空，那时银河还能用肉眼看清，父亲指着天琴座说那里可能有比我们古老百万年的文明。现在高原变成了漂浮城市群，真正的星空只有花200万信用点买太空观景票才能看到。
飞碟穿过人造大气层时，月球城的光海在脚下铺展。第五代生态罩像巨大的肥皂泡包裹着建筑群，中央区的量子塔正投射着全息广告：“火星地产，最后三十席！“下方小字标注的价格足够买下二十世纪整个曼哈顿。
我的公寓在科研人员专属的“广寒区“，60平米带微型生态园——这在月球上已经是厅级待遇。智能门锁识别虹膜的瞬间，生态园里的转基因桂花突然集体绽放，这是系统设置的“欢迎回家“程序。花香中，墙上的全息相框正在循环播放家族影像：曾祖父在酒泉发射场的留影，父亲参加火星殖民船队授旗仪式，女儿在土星环空间站的婚礼，以及...重孙女前天传来的新画作《外星人朋友》。
泡在浴缸里时，我调出未读的工作邮件。所长转发来的星际探索部函件在热水蒸汽中微微闪烁：“...鉴于预算削减与公众兴趣转移，'寻声'计划将于下季度终止...“水珠从指尖滴落，在虚拟屏幕上炸开成细小的像素花。
突然，通讯器尖锐地鸣叫起来。何助理的立体投影从洗手台升起，他的面部肌肉因为激动而扭曲：“教、教授！七组重新分析了数据！那个信号...它在回应我们的旧通讯协议！“
我猛地站起身，浴缸里的纳米水凝胶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何助理调出的新频谱图上，原本杂乱的波形突然显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性——那分明是质数序列的摩尔斯编码！
“陈光华擅自调整了飞船轨道！“何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要抵近观测...但那里根本没有恒星！光华星域的坐标点...是绝对真空啊！“
墙上的应急警报器突然亮起红光，月球防御系统的机械女声冰冷地播报：“警告，检测到来自天鹅座方向的γ射线暴，强度等级：文明灭绝级。预计到达时间：71小时32分。“
全息电视自动切换到紧急新闻，总统正在发表讲话，他身后的星图上，一个猩红的光点正在闪烁，旁边标注着陌生的坐标——正是陈光华三个月前 insisted要重点观测的区域。
转基因桂花仍在疯狂释放香气，而我僵立在浴室中央，突然意识到那个年轻人每次汇报时反常的苍白脸色，他操作飞船时超越常理的熟练度，还有...那些总在深夜独自校准的量子通讯仪。
窗外，月球城的人造晚霞正渐渐褪色。在生态罩的穹顶之外，银河依旧沉默地旋转着，像一张缓缓闭合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