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厚重的窗帘将整个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卧室里一片昏暗,从屋里看,根本看不出此刻窗户外面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手机铃声已经响了有一阵子,一只细长的胳膊迅速从被子里伸出,一把将床头柜上闹个不停的“肇事者”叼进被窝。
末了,带着明显被吵醒的暴躁声音从深蓝色丝绒被里传出。
“小江,如果下面说的不是特别能打动我的事情,你就死定了!”
深蓝色被子大幅度起伏一片,里面的人翻了个身,脑袋还是蒙在里面。
江慕站在楼下,伸手拨了拨常青藤上薄薄的一层雪,雪还在下,有转大的趋势。
他跑出来得急,只穿了件薄毛衣,休闲裤和棉拖。
冰天雪地来这么一出,非脑子正常之人的行为。
“周纪攸,外面下雪了,出来许愿。”
半分钟不到,江慕果然看到隔壁房子二楼的窗帘拉开一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越过窗里的干花丛贴上玻璃。可能是因为太兴奋,女孩手舞足蹈时额头一下子撞在玻璃上,然后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继而双手十指交叉相握,闭起眼睛许愿。
江慕注视着那颗若隐若现的脑袋低笑出声。
少年人的眉眼弯起的弧度浅浅,眼尾浸着湿意,薄唇透着粉红。
等挂断电话后,江慕慢慢退回到自家屋里,关门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微信置顶是“周家最乖的丫头”,头像是一只舔爪爪的金吉拉猫咪,一条信息很快弹了出来。
周家最乖的丫头:“由于你已成功打动本姑娘,恭喜你,被无罪赦免了。”
紧接着又跟进一条猫咪wink的表情包。
江慕手指回温,右手指腹摩挲了一会儿后打字回复“周家最乖的丫头”:“其实不赦免也行,你给我找个暖和的地方,我还可以待着。”
周家最乖的丫头:“小江同学的窝就很暖和,江先生是选择暂居还是久住?”
小江同学是周纪攸给头像上那只金吉拉猫咪取的诨名,一只拥有一身洁白无瑕“毛衣”和蓝绿色眼睛的“洁癖猫”。
江慕踱回房间,发了一条语音,“那我找个良辰吉日把小江同学给丢进江湾喂鱼好了。”
周纪攸捞起还在床尾舒舒坦坦呼呼大睡的金吉拉,一手在猫脑袋上撸啊撸,一手直接切了视频通话。
“来,闺女你看看啊,你哥哥对你可是不怀好意呢。”
江慕将手机立在支架上,伸手给书桌上摆放的一大盆玛格烈菊幼苗喷水雾。
“周纪攸,你占我便宜呢。”
周纪攸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举起一只肉乎乎毛绒绒的猫爪子在屏幕前左右摆动,用逗小孩一样的语气冲着小江同学说:“下次你哥哥来了不要忘记挠他哦。”
因为是初雪,周纪攸在假期难得早起一次。在母亲纪念一通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去年冬天买的专门捏雪球装备后,她火急火燎地跑到门外,上手就滚了一团雪砸在和她同一水平线的隔壁窗。
“就这么点雪用得着那玩意儿吗?”
纪念扶着门警告周纪攸别着凉了,否则就打断她的狗腿。
“知道了,知道了。”
周纪攸回答着,继续团雪球砸窗。
江慕房间的窗户被整改了一番,不再是那种特别大的落地窗,仅仅一扇两臂多长的双开窗户,窗外边的红墙上钉了几十个铆钉,架起矩体铁丝网,又嵌入木板装满土。在不是冬天的日子里,铁丝网上面都会挂着两排生机盎然的花草,因此这面墙一年有四分之三的季节开着各种颜色的花。
周纪攸扔第四个雪球后才正好击中江慕的窗柩,第五个雪球还没来得及团,那扇窗就从里往外推开了。
管城的冬天干燥寒冷,今日下着雪才略带来一些湿润之意。少年两只胳膊松松垮垮搭在宽宽的窗沿上,目光穿过逐渐纷攘的雪花看向楼下只穿着毛衣套毛呢大褂就撒欢的女孩。
女孩眼里是遮不住的笑,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连声音都透着明朗的笑意。
“江慕,快点下楼和我打雪仗。”
江慕支起一只胳膊靠在窗柩上,只手将刚刚砸在玻璃上残留的雪块给扣下来。雪块簌簌落下,刚好砸在偷溜出来的小江同学脑袋顶。
“周纪攸,你假期试卷写完了吗?”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硕大雪球,江慕眼疾手快地将窗子一关,雪球准确无误地击中两扇窗交集的地方,一半纷纷簌簌落到半空木板的枯叶丛里,一半牢固地锁在窗柩上。
奈何窗玻璃根本挡不住周纪攸骂骂咧咧的声音,江慕在纪念严肃教育周纪攸不能说脏话的余音里几步出了房门。
“下次吐槽作业一定把你屏蔽。”
周纪攸啊啊说是地应付母亲的教育,又从栅栏上搜集雪准备偷袭即将迈出门的江慕。
尽管雪有下大的兆头,但大部分雪花落在地上还是很快化成一汪浊水。周纪攸和江慕旋完灌木丛树叶上还有车顶上的雪后就没得玩了,两人跑到打通的后院找江慕妈妈明郝雨,看她趁他们玩雪时拍的照片。
“年轻真好,年轻的感情也好。”
明郝雨看着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感叹。
不知是男生说了什么悄悄话,小姑娘听了后有些气愤地给男生捶了一拳。
男生不露齿地笑着,即使笑容再不明显,明郝雨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很开心。
明郝雨是典型的小女孩心态,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但在某些事情上仍旧保持着小女孩的童真、敏感和八卦。
比如她早看出自己儿子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就打早暗暗撮合起自己儿子和周纪攸。尽管在他人看来这只是两家人关系好的写照,因为她撮合的方式实在有些过于家常化。不过随着时间长了,她俨然把周纪攸当成了自家准儿媳妇对待。
虽然两家人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但她知道某人一定是看得出来的,毕竟老话说得好——母子连心。
周纪攸和江慕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周纪攸从出生起就住在距离他们现在的高中很近的一个叫悬铃巷的胡同里,江慕一家是她五岁时搬过去的。
悬铃巷很长,两侧对称栽着粗壮的悬铃木,秋夏蝉鸣,春冬寂谧。胡同里住的大多都是当地人,左邻右舍关系亲密,又是楼房挨着楼房,东边谁家打了儿子,西边不出五分钟就来了人捧着瓜子拉架。
周纪攸家在靠里三层,楼下是一家小卖铺,冰柜摆在正门前,门前还浇了一掌宽的水泥柱。同一棵悬铃木树绑着吊床,是众多孩子争着抢着的风水宝“床”。而自周纪攸懂事后,吊床就在她身上次次带彩后屡屡霸得。
三楼周纪攸一家对门原本住的是一对姓林的老夫妻。老夫妻每天早上起得特早,楼下遛弯回来后就在家里阳台吊戏腔。
周纪攸曾几何时嚷嚷着长大以后也要唱戏给人听。
那爷爷听了后脸泛红光,欢喜得不行,也就更加喜爱这个鬼灵精,时不时给周纪攸送点糖块吃。后来在周纪攸坏了第一颗牙齿后,老夫妻里的奶奶就再不让爷爷给糖吃了。不能给糖,林爷爷就改为给瓜果花生,今天早上给一个红苹果,明天傍晚送去一根硕大的香蕉,等到后天就是一捧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吃完染了一舌头的紫黑。
周纪攸过完五岁生日后的某日,她从早上等到夜晚也没等来熟悉的戏腔和瓜果香。老夫妻里的奶奶对周纪攸说林爷爷太贪玩,去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玩得忘记了时间。
当时的周纪攸哪里知道生老病死,暗戳戳责怪林爷爷小气不带她玩,直到稍长大后才知道林爷爷并不是贪玩没回家,而是不在人世了。
林爷爷走后没几天,林奶奶就被一对中年夫妇接走。
此后,周纪攸再也听不到绵柔的戏腔,也找不到满是褶子的笑。
对门空了许久,直到周纪攸学前班放学回来后发现楼门口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上装着柜子椅子冰箱什么的,还有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人上来下去搬运车上的东西。
当时接她下学回家的还是工作没有现在这么忙的纪念。
“对门来新住客了啊。”
周纪攸因为纪念的这一句话整得大哭起来,抱着纪念的腿问林爷爷林奶奶不回来了吗?
纪念不知道怎么回答,周纪攸站在对门的门口就哭得更凶,拦着搬家工人不让进。搬家工人也是好脾气,抬着那么重的东西堵在门口一个个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大声呵责。
后来听明郝雨说,她当时听见门口有小孩哭得那叫一个惨烈,以为是搬家工人没注意用家具碰着孩子了,慌里慌张跑出房间才发现是一个长得漂亮又精灵的女孩堵在门口哭得梨花带雨的。
“当时你眼睛哭得跟兔子没什么区别,又红又圆,我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哭呢。你眨着眼睛看了我一会突然不哭了,来了一句‘漂亮姐姐’,给我直接整不出话来。”
周纪攸听了尴尬笑,江慕也笑,周纪攸一记眼刀杀过去,伸手捶他不让他笑。
“后来听你妈妈说小攸宝贝和之前住这里的一个爷爷玩得好,爷爷走了小攸很伤心,我就骗你说是你林爷爷让我们过来找你玩的,还给你带了个小朋友一起玩。”
周纪攸暗戳戳捅江慕,唇边陷下去一个小窝:“就是你。”
听纪念说,周纪攸小时候妥妥的一个混世小魔王,整个胡同里和她一样大甚至比她还大半岁一岁的都被她追着打过,而且还专门挑这些人打,理由竟然是那些小朋友总是说她是黑魔仙。
因为她总是坏脾气。
虽然到现在周纪攸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叫黑魔仙。
江慕在一群胡同里放养长大的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不是最小的也并非最大的,仅仅比周纪攸大了半年左右,可他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套衣物,玩出了汗后衣物上还飘着淡淡的香,头发也不似胡同里其他男孩一样乱成鸡窝,言语吐字有些慢但听着格外软糯舒服,尤其是对上小时候的周纪攸,说起话来更加可爱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周纪攸高也没被周纪攸揍过。
不过明郝雨在有一年除夕夜两家聚餐时爆料,周纪攸之所以没有揍江慕,单单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江慕喊了周纪攸几声姐姐。
明郝雨回忆,红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女孩哭完一抽一抽的,花猫一样的脸执拗又天真。她领着一个小男孩走到门口,小男孩怀里当时抱着一本巨大的书。
明郝雨推着江慕上前,对周纪攸说:“他就是林爷爷派来陪你玩的……比你矮点,就是弟弟吧。”
江慕抱着一册《万物运转的秘密》十分自觉地乖乖冲周纪攸喊了一声“姐姐好。”
长大后的江慕拒不承认这件事。但周纪攸倒是厚着脸皮想让他重回儿童时代。
当时的小魔王周纪攸深受和老爸周德深一起追三国时对兄弟义气的“熏陶”,确实因为这几声姐姐立刻侠肝义胆上头,认为收了小弟就没有揍他的道理,更何况小时候江慕长得漂亮乖巧,她也就格外好脾气。
于是胡同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十分活泼阳光的小姑娘吵吵嚷嚷地追着胡同里其他哥哥姐姐们跑,一个过分安静的小男孩背着一个黑色小书包,怀里还抱着一个深蓝色小书包在小魔王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等小男孩离小姑娘远了,后者又跑回来拉着前者走得飞快。
胡同里两家是门对门,两个孩子的房间窗台在同一水平线上。左边窗户安装了防盗网,上面养了几盆花苗,周纪攸说那是她爸爸养的玛格烈菊,她一直叫它野花。右边的窗户干干净净,后来可以看见一两簇白色干花在玻璃上晃晃悠悠打着秋千。
“我实在想不明白,磁场这小东西究竟有什么能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的。”
“洛伦兹力?左手定则?能量转化?”女孩越说越暴躁。
江慕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书翻去一页,完全无视女孩在那边为磁通量捶胸顿足绞尽脑汁。
管城第八高级中学的寒假有多少天,寒假试卷就有乘于二的数量,理综卷又占了近一半。周纪攸第七次把物理题目和问题流畅地读完却依旧毫无思路后索性把笔一抛,侧身“啪”的一声将江慕的书拍下,抱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
“江大哥,江少侠,行走江湖,你一定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吧。”
戏又开始了,江慕面无表情地把书重新立起,挡住周纪攸一脸的苦大仇深,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深刻含义。
“鄙人退隐江湖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不知姑娘所云。”
但是戏还是要配合着接下去的。
周纪攸毫不气馁,呲着牙再次拍下他的书。这次力道稍重,竟一下将书拍落在地板上,厚大的书脊砸在木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劲使大了,有些尴尬。
男孩抱着胳膊歪头抿起嘴角,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女孩看,深里却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笑。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走江湖当救死扶伤,路见不平亦要拔刀相助也,你今天……”
“周纪攸,好好说话。”江慕单指揩了揩鼻尖,目光飘到紧闭的房门门板。女孩说着话靠得越发近,身上不知名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想忽视都难。
江慕眼睛聚焦在门后的飞镖盘红心处。周纪攸心里想的什么他能不知道吗,每次只要女孩一写不出来物理题就开始豪言壮语,气势不输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
但懂得是一回事,要逗她是另一回事。
“物理卷子借我对对答案。”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呵。”
周纪攸一掌拍在江慕的胳膊上,力气依旧不小,掌落手起,后者胳膊上赫然一个明显的掌印。
“快别呵了,卷子拿来嘛。”
“没带。”回答得理直气壮。
江慕默不作声地把进屋后挽起来的毛衣袖子褪下来,心里列出一个树状图来总结近两年挨到的来自周纪攸的“毒打”,最后算出以后被“家暴”的概率和频率。
“没带你来干什么?这是我房间。”反问得理所当然亦言之有理。
“纪阿姨让我监督你写作业来着。”江慕弯腰把落在地上的书拾起来随手放在书桌上,周纪攸看了一眼书名——《费恩曼物理学讲义》。
光听书名就知道这当然不可能是周纪攸的书。
又是物理,小怪物。
“那你可真听话。”
“谢谢夸奖。”
两人逗了一会嘴后纪念敲门进来送水果,走前再次叮嘱周纪攸好好跟江慕学习,不会的不要当哑巴记得开口问。
“自己写啊,不要想着让江慕给你说答案,你看看你多大人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周纪攸挥挥手,冲纪念的背影吐舌头,末了伏在书桌上扣橡皮。
江慕看着她,心里默默数三二一。
“小江,我现在特批准你过来教我。”
周纪攸这人,原则性很强。比如在学习上,就物理而言,抄完学和学完写对于她来说是殊途同归。因为她够聪明,只要确定下来目的后,不论过程如何,终会达成所愿。
只是这语气哪里像是有求于人,但因着女孩说话时半张脸还埋在两臂间,鼻息闷闷的,显得声音带着两三分撒娇的意味。江慕故作矜持,清着嗓子敲了敲桌面,起身挪椅子挨着她坐下……
今天是除夕,按照以往的惯例,除夕夜周纪攸和江慕两家是一起过,今年排在了周纪攸家聚会。
等周纪攸终于攻克完三套物理卷子后,外边天已经黑透,而楼下厨房里的比拼也进入白热化阶段。
四个长辈在餐厅和厨房来回穿梭,两个小辈的打下手深受他们嫌弃,只能在客厅打起了游戏。周纪攸时常因为打不赢江慕而实施干扰计划,两只手在手柄上风风火火舞动,脚上功夫瞅着时机招待在江慕腿上。
在即将第六次惨败时,周纪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江慕后背,江慕被压得弯下腰,身体本能地丢掉游戏手柄伸手往后揽扶住她。前者得逞地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脑袋虚虚架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疯狂进行游戏操作。
游戏界面上的局势很快发生逆转,江慕歪着头扫了一眼嘴里喊着“给我杀啊,冲啊,打死他”的女孩,艰难地将手柄拾回准备反击。
奈何周纪攸刚才的一波干扰影响实在强大,江慕现在处于极度劣势,加之身上女孩持续性摇头晃脑,他操作时手滑了几次,最终获得除夕夜的首次败北。
“小垃圾。”
得了便宜还卖乖。毫无游戏德和道德的周纪攸得意洋洋地就着圈揽江慕的姿势,抬手比了个倒赞。
江慕拿过她手里的游戏手柄,喉结上下滚动,看得周纪攸忍不住想上手逗弄一番。
小别致长得可真东西。
“谁耍赖谁心里有数。”
察觉到女孩突然的噤声,江慕伸出一只手轻轻弹向她的脑门。
周纪攸完全没有理亏的自觉,脸稍不红心稍不跳地退回原来坐着的坐垫上,两手做出花的造型冲江慕吐舌头。
“略略略,你能拿我怎么着~嗳~怎么着~”
“再来一局,不能耍赖。”
“who怕who!”
等周纪攸再次连跪三局后,周德深端着莲藕排骨汤放在餐厅桌上,隔着一堵沙发喊客厅里的两人洗手吃饭。
周纪攸见自家老父亲来了,麻溜站起来准备启动一级撒娇状态,结果被后面赶来的纪念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纪念:“快洗手拿碗去,准备吃饭。”
周纪攸乖乖应好。
撒娇未果,周纪攸灰溜溜地钻去卫生间洗完手,跑到厨房拿碗筷。
江慕支着一条腿坐在电视屏幕前,缓缓伸手摸了摸后颈那块皮肤,末了不自觉地又笑了。
只有在除夕夜这天晚上,两家人才可能会一个不少地坐在一起吃饭,这也是低概率事件。周纪攸的爸爸周德深在管城第三中心医院工作,前两年升为副院长,任务繁忙;纪念是干橱窗设计的,近几年是一年到头国内外各地出差。江慕爸爸江斯年是妥妥的科研人员,在上海一家科研所参与物理方面的工作。据江慕亲口所说,他上初二之前与江斯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可谓是更难聚齐。四个长辈中也就只有明郝雨没有工作,因此两个孩子与她就显得格外亲。
江斯年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为人处世坦诚,做问题利落有序,在自己专业的话题上可以谈上很久,感情上却有些木讷寡言,不过在除夕夜喝了几口酒后也同周德深聊了几句家常,纪念偶尔会插上几句话。
明郝雨则一直笑着听周纪攸打江慕的小报告。
“明姨,小江这个人一点都不爱幼。”
江慕侧眸看她:“你哪里幼?”
“心智。”
江慕无奈扶额,明郝雨倒是笑得格外开心。
江慕夹起一块猪肝放周纪攸碗里:“那叫傻,快补补。”
周纪攸气急,伸出脚去踢江慕,嘴里还喊着:“明姨看他,是不是不爱幼。”
江慕也不躲,任由周纪攸玩闹,嘴上依旧不客气反击道:“这会幼了?你不是姐姐吗?”
明郝雨给两个孩子分别盛了半碗乌鸡汤,笑着点头。
晚饭即将结束的时候,纪念问了周纪攸一句作业写完了吗?
周纪攸比了三根手指,呷了一口汤。
“今晚写了三套物理题,厉害吧。”
纪念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家女儿忍不住开口道:“你物理成绩但凡能有江慕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已知物理总分110,江慕可得最高分为110,求周纪攸物理成绩。
超级简单的算术题,一半不就55分嘛,我……我还真考不到。
周纪攸选择性耳聋。
“过完年你们高中也就过了一半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大学要学什么?”
这话是江斯年问的。
江慕瞥了一眼江斯年,摸不透他的想法。
江斯年又道:“虽然离高考还有一年多时间,你们也许觉得我现在问得有些早,但早早规划好以后的路线才能不至于走歪。”
周纪攸挠头看向纪念,小声嘀咕:“纪女士想让我学医继承老周的衣钵,我生物和化学挺好,学医肯定没问题……但是我还是喜欢音乐。”
纪念手一顿,筷子夹着的笋丝掉到另一个菜盘里。
“音乐可以当饭吃?以后能养活你?”
周纪攸反驳:“为什么不行,我喜欢啊,只要我喜欢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纪念彻底放下筷子,转身朝向周纪攸:“凭你那拉大提琴半吊子的水平养活自己?我在琴弦上放条活蹦乱跳的鱼也比你拉得强。”
周纪攸声音立刻拔高一个度:“小时候是你要我学一门技术,我一学就是十几年,怎么到现在就成半吊子水平了?”
纪念:“我还不是因为你没个正经样才让你学的,而且学医没什么不好的,你小时候不也天天嚷嚷着要当医生……”
周纪攸语塞,她生物和化学极好,数学也不赖,如果以后像她爸爸一样当个医生是极有可能的。
“我不想每天都忙到忘记时间,我的时间只能留给最爱的人。”
周纪攸执拗地看着纪念:“你的时间都给了工作应该不会理解吧。”
纪念闻言脸一僵,眼底逐渐染红,头一扭别过去不再看周纪攸。
餐桌上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
周纪攸自知说错了话,然而心底仍是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也跟着沉默起来。
江慕看了江斯年一眼,给周纪攸夹了一筷子笋丝道:“我还没有。”
江斯年语气瞬间严肃:“可以着手规划了,你现在也不小了,不能还对未来抱着摸不清或可期的态度,就拿爸爸现在实验室……”
“爸,”江慕打断他的话,“我喜欢什么就会去做什么,这个不用你操心。”
周纪攸握着筷子看向江慕,余光偷偷瞥向江斯年。
江斯年脸色说不上是不是好,他可能没反应过来,表情还有些木讷。
明郝雨的手伸向餐桌底下拧在江斯年的大腿上,用眼神示意他多吃饭少说话。
江斯年欲言又止,终是不出声了。
纪念抹了一把鼻子亦不再言语。
“快吃饭,周丫头。”江慕垂下头,稍微往周纪攸那边侧去,“吃完饭带你去放烟花。”
周纪攸毫不客气地拆台,一板一眼认真道:“管城现在禁燃烟花爆竹。”
江慕挑眉:“我知道。”
“那你带我放什么烟花,让sir表演噼里啪啦吗?”
先是周德深大笑了起来,继而明郝雨嘴角也挂了笑,最后纪念脸色也松动了,餐桌上气氛勉强重新活络起来。
江慕揉着鼻尖:“那我给你画一个挂窗户上?”
周纪攸看傻子似的看着江慕。
明郝雨提醒周纪攸把饭吃完,周纪攸往嘴里扒拉完最后几口米饭,抽出纸巾将嘴一擦,看其他人都吃完了便自告奋勇要刷碗,江慕起身帮忙。
“你和江叔叔关系还这么冷,好几年了哎。”
“嗯。”
“其实我觉得吧,你爸爸挺关心你的,就是……就理科男懂吧,尤其是出类拔萃的理科男,就是这样。”
“你倒是很懂我们理科男呢,在你看来,我也是这样的?”
江慕将洗碗机里的餐盘取出,又用吸水纸擦干净后放进柜子里,闻言笑着逗周纪攸。
周纪攸一哂:“我说的理科生前面有一个修饰词,而你还是个小渣渣。”
她本来想说,其实你就是缺少父爱,你觉得你爸爸只爱科研,不关心你和明姨,所以才对你爸爸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但这话刚冒头就被掐灭,有些话自己知道,对方也知道,但就是不可以摆在明面上。
“那你没有考虑过你爸爸说的吗?”
“到时候看,还早。”
“呵,我就知道。”
两人洗完碗回到客厅看见明郝雨在用投屏拍照,见周纪攸和江慕来了连忙拉过他们。
“来来来,难得人齐,我们一家人拍张照片。”
倒计时设置七秒。屏幕定格的前两秒,金吉拉跳进周纪攸的怀里,身体缩起只露出一个肥大的脑袋,江慕紧挨着她坐在地板上,沙发上坐着的江斯年偷偷握住了明郝雨的手。
大块头的烟花当然不能放,但放一两把仙女棒还是允许的。
江慕从自家玄关柜里搬出一早买回的一大箱仙女棒放在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厚雪,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上还飘着小雪,小江同学时不时弹跳起身去抓随风乱飘的雪花。
门前的灯光投射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夜晚温度在零下,周纪攸刚拿起搭在沙发上的毛呢褂就被江慕一掌夺下换成了长棉服。
“穿这个不好看。”
周纪攸捏着棉服衣领上下打量了几眼,虽然颜色是她喜爱的蓝色,版型也不臃肿,但她就是不喜欢。
“再不好看你也只给我看了,再好看你也穿不出去找其他人看。”
周纪攸眨着眼睛觉得江慕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于是安然地裹着棉服出了门。
仙女棒燃期很短,周纪攸玩得丝毫不尽兴。
“小江,现在年味是越来越淡了。”
两人站在门前的廊檐下,雪又开始转大,江慕侧身看向周纪攸,她刚在院子里跑,头上落了不少雪花,雪花化成细密的水珠密密麻麻挂在头发丝上犹如缀满水晶的头纱。
“说不定过几年禁烟花爆竹就取消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广场放,那里空间大,人多也热闹。”
周纪攸弯起一双眼,睫毛上挂的水雾聚集,顺着眼尾“啪”地滴落砸在肩上:“一言为定。”
二月中旬周纪攸和江慕终于迎来了开学季。
开学那天天气还不错,两人到学校后看见很多住宿生将搁置了近一个月的被子拿到天台或者操场上晒。二月的风不似冬日的寒冷凛冽,但也没有春日的轻柔拂面,吹在人身上还是有些凉意。
江慕和周纪攸推着自行车来到学校自行车停车场,听到班级学委杨菁菁和几个同班同学讨论寒假作业的事。听到好些人没有写完,物理太难了,周纪攸在心里洋洋自得一番,顺便小声夸了江慕几句。
杨菁菁和她们聊得正欢,抬眼一看周纪攸和江慕来了,语速快了几分,简单和她们告别后跳着跑到周纪攸身旁揽住她的胳膊笑着问好。两人你侬我侬半天,说着谁更想谁毫无营养的话。最后杨菁菁揽着周纪攸的肩往身侧转了半圈,有些挑衅地看着江慕,“江慕,早上好。”
“早上好。”
周纪攸半倚在车座上看着杨菁菁毫不客气地继续下新一学期的战书:“两周后的开学考,比不比?这次的全校第一,我杨菁菁要定了。”
话刚说完,勉强等到江慕似有若无地点头后,杨菁菁就被刚来的一群同学拉走要作业抄。
“那个小攸,我先走一步啊。”
“好的菁菁宝贝。”
周纪攸小指晃悠着锁车的钥匙环:“我家菁菁百折不挠的精神十分可嘉。”
江慕伸手一把抓过她的钥匙装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一手拎起她的书包,一手拎住周纪攸的外衣领子往教学楼走。
“你家?”
“嗯?不然你家的?”
“下次再不好好说话就把你也丢进江湾里。”
“江慕,你放开我……松手。”
“求我。”
“滚吧。”
新学期开学两周后还是学校七十周年庆典,安排在开学考前面。
学校十分重视此次周年庆,特意给高一高二的学生安排了三天的活动时间。而由于高三还有几个月高考,他们就只有一天半的自由活动时间。除去每年都有的歌唱舞蹈小品等表演,校领导和外宾参观学校,此次还邀请到市里有名的艺术馆举行一次美术展,每个学生都可以参加,经由艺术馆馆长挑选优秀作品展示,格外优秀的作品会进行最终的对外义卖。
“小江同学可以一试,他会画。”
彼时江慕和同班的几个男生正站在食堂打饭的长龙里,周纪攸和杨菁菁占着靠窗的几个位置等他们。
杨菁菁:“江慕还会画画?我还没见过他画呢。”
“对啊,”周纪攸一脸自豪,比出一个手势,“六岁,从六岁就开始学的。”
“光注意他学习了,还真没看出来他会这个。”
“他不喜欢削铅笔,所以不常画。小时候是因为我妈让我学我不愿意非拉着他一起学的,结果我画了三天不到就放弃了,小江倒坚持下来了。”
纪女士一直认为周纪攸有多动症,在她小时候没少让老公带去医院检查,尽管当时已经是心外科主治医师的周德深以人格保证孩子没病,纪女士依旧不信。为了让周纪攸能有个女孩该有的矜持,她选择让女儿学习一门艺术,首先就是油画。
奈何周纪攸除了会将颜料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外什么也画不出来,倒是明郝雨看儿子江慕画得像模像样的,让他坚持下去。
油画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条路,周纪攸被拉去学了钢琴,这次坚持了有一个月,但最后也没彻底学成。她觉得教她钢琴的老师大提琴拉得更好听,而且样子更美,加之当时流行的仙侠剧女主各个掌弦弄琴,她迷得要死,死活要学那个带弦的。
周家那时的经济条件不算差,纪念念着女儿喜欢最后也同意了。周纪攸大提琴的学习生涯倒是真的坚持了下来,一学就是十年。
“你们两个感情真的太好了。”杨菁菁眼里仿佛冒着星星,语气也十分憧憬,“我也好想拥有一个长得帅关键学习还好的竹马。”
周纪攸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感情好可能是因为从小玩到大吧,他就像哥哥……不是,弟弟一样。我们两家人以前住对门,后来买新房子也商量买一处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了。”
“谁和谁在一起了?”
刘博端着两个餐盘紧挨着杨菁菁坐下,将其中一份饭递给她。
“没有,我们刚刚说小攸和江慕两个人。”
江慕挑起一侧眉毛看向周纪攸,周纪攸立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你画画好,推荐你参加那个美术展。”杨菁菁连忙补充道。
“江慕还会画画?好家伙,认识快两年了,我都不知道这小子有这技能。”
江慕不搭理刘博,递给周纪攸一双筷子,在她的旁边坐下,闻言侧过头再次看向她。
“你想让我参加?”
周纪攸往嘴里填一口麻婆豆腐,待咽下后用筷子戳戳米饭才回答:“你试试呗,万一被那个什么艺术馆馆长看中了呢。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妈再扣我零花钱,我就能拿你的画出去卖钱了,指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第一句话听着是真心话,第二句则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江慕正过头:“行,那就试试。”
“你不要勉强啊。”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勉强,但周纪攸还是挺想让江慕展示一番的。
“不勉强。”
“听说有一星期的时间给准备节目彩排什么的,那一星期估计学校管得就松了。老何下午应该会说吧。”
刘博:“不是,你之前说了这么多,感情这事还没有定下来?”
杨菁菁赐给刘博一记白眼:“隔壁四班人说的,他们班今天上午就被秘密透露了。”
刘博举手作投降状:“得,怪老何,老何真能藏。”
下午班主任老何拎着他的挚爱宝贝——保温杯,气定神闲地走进教室,两只小眼往讲台下一扫而过,即刻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你们上课能用这么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我,我就无憾啦!”
刘博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上课也很积极的嘛。”
老何将保温杯放到讲桌上,清了清嗓子,又扫一眼教室后才不慌不忙开口。
“想必你们也都或多或少听别班说了,经由学校通知呐,我们下周要举行建校七十周年庆,高一高二活动时间为三天,高三一天半,第一天是开幕式和正式表演,第二天正式表演和闭幕式,这最后一天,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自由活动。”教室立刻爆发出一阵掌声,夹杂着两句口哨。老何提起教案敲了四五遍桌子后继续说,“教导处那边要求一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最多是三个,有想法的同学下课找文体委员刘暖报名。”
老何说到这停了一下,再次清了清嗓子说:“我希望大家能够踊跃参与哈,经费不够的话可以找我,我无私奉献给你们。”
全班大笑,鼓掌说老何阔气。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学校在校庆期间办了一个美术展,我们班有会画画的同学可以关注一下这个,具体什么事项的,需要你们去学校公告栏那边看,我这里不做过多说明了。”
“哎哎哎,老何,校庆期间可以出校吗?”刘博已经激动到站起来,他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兴奋到东倒西歪。
“理论上住校生是不可以的,但是你们不用上早晚自习了。走读生可以早点回家,但是不能不来学校。”
“切,不能出去有什么好玩的,学校就这么大一点。”
“刘博你知足吧,校庆过后就是模拟考,你还想出去玩?”
刘博见杨菁菁发话了,立刻坐下,但嘴里仍旧往外蹦字:“我这叫思考劳逸结合懂不懂。”
周纪攸笑出声,她后面的江慕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干什么?”周纪攸转头一记眼刀甩向江慕,江慕说,“矜持点。”
“矜持你个金吉拉。”
江慕将她的头掰回去:“你还是不要讲话了。”
老何再次敲响桌子:“好了,废话不多说,杨菁菁说得很有道理的哈,校庆后的模拟考谁的校总名次跌落十位,我办公室新买的好茶给他伺候着。”
教室里立刻怨声四起。
周纪攸立即在心里盘算物理考多少分才不会掉太惨。
她小声嘀咕:“按照学生的假期综合征,一般开学考成绩都会有所下降,我其他科还不错,可以稳定住,如果物理继续保持上个学期末那个成绩,应该不会掉,对。”
江慕全程听完她的碎碎念,在周纪攸身后故意道:“凭你上学期38分的物理成绩吗?”
如果现实可以以漫画的形式呈现出来,那么周纪攸现在应该是满头黑线加一个红色粗体的愤怒符号。
“你去死了啊。”
这叫恼羞成怒。
江慕接住周纪攸扔来的生物题集,随手翻翻看看,这本约一枚一元硬币宽度厚的书已经做过四分之三,甚至是老师没有讲过的竞赛题她都认真写完还修改订正了。
“你对待物理作业的心思能有生物的一半,不,五分之一就足够了。”
周纪攸一把抢过生物题集,轻轻抚摸一番,仿佛那是小江同学的脑袋顶上的一层绒毛:“我没有花心思吗?我是根本就不会。”即使当时会,过了一周就又忘了一干二净,因此她在物理上花的心思比江慕想的要多得多。
“我是活的。”
“我不知道?”
江慕无话可说,翻开一本物理竞赛题库开始做,周纪攸伸手戳他手背:“知道了,我当然知道不会就问你,可我有时真的听不懂你讲的哎,你高估了我在物理上的理解能力和承受能力。”
好一个巧舌如簧,好一个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江慕头也不抬,淡淡回复了一个字:“嗯。”
课后,文体委员刘暖在班里征集意见和报名人群,经由众人投票最终敲定下来一个十人舞台剧,一个舞蹈串烧。
“小攸,你要参加舞台剧吗?”杨菁菁踱到周纪攸前面的位置上坐下,低声说,“我看刘暖还在找人出演。”
“不要。”
“为什么?”
周纪攸从书洞里拿出一包抹茶曲奇示意杨菁菁自己拿着吃。
“不吃了,我减肥。”
“你都多瘦了还减。”周纪攸一脸难以置信,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假期吃胖了吗?”
“没有,你比我还瘦。”
“那还行,”说完周纪攸冲她抛了个媚眼,杨菁菁故意做出鸡皮疙瘩起来的表情,周纪攸接着刚刚的话题,“前两天伊宁姐联系我,让我代表学校单独出一个节目。”
“大提琴?”
“嗯,曲目她挑的,叫《鸿雁》,我昨天晚上刚拿到谱子,今天下午没课去练练。”
“还有一周时间,够用吗?”杨菁菁看周纪攸吃得香,她们两个对抹茶是真爱粉,最后实在忍不住捏了一块塞嘴里,嚼之前还念念叨叨“罪过罪过。”
周纪攸点她眉头:“出息。”
周纪攸:“三天足矣。”
杨菁菁冲她点赞。
“舞台剧还有一个名额,谁还要参加吗?”刘暖声音不大,看着周纪攸的方向。
杨菁菁以为是问她们,率先回答:“我们两个不参加。”
刘暖愣了一瞬,声音稍大一些说:“江慕呢?”
周纪攸想起江慕平时一脸生人勿近,我和你不熟你不要搭理我的表情,用不大但他们刚好都能听到的声音自然而然接话:“不用问了,小江也不参加。”
刘暖抿起嘴唇,仿佛没有听到周纪攸说的话,再次问江慕。
江慕:“不参加。”
少年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袖口挽起露出方寸细而不娇的手腕,他专注于笔下的物理竞赛题,分不出一丝半缕的眼神给讲桌前的人。
杨菁菁看向江慕,又看向脸色不太好的刘暖,往周纪攸那边靠得更近:“宝贝,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学期刘暖对江慕很是殷切了?”
“咳咳……咳咳咳,什么?”周纪攸使劲捶胸,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人轻轻拍打,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遂没管他。
“我听四班班长说的,高一军训人家就对江慕有意思,好多人都知道哎,你不知道吗?”
周纪攸看向讲台上站着的刘暖,刘暖的眼神突然与她对接,然后遭来一记不太明显的白眼。
嘴里本想开玩笑的“刘暖人不赖眼睛怎么就有问题了呢”一句话瞬间拐了个弯,“我哪有时间关注谁谁谁喜欢小江,而且江慕是不会喜欢她的。”
“我当然知道,不过啊小攸宝贝儿,”杨菁菁凑得更近,“你觉得我这次超过他得全校第一的概率多大。”
周纪攸拿过保温杯,闻言眨眨眼:“我压我们小江第一。”
“你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课间休息时间就十分钟,周纪攸上课时又想起刚刚杨菁菁说的刘暖喜欢江慕这话,她看向坐在前几排的刘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江慕从小到大都有很多人喜欢,其中不乏一些长得漂亮的向他告白,男生一开始还会礼貌拒绝,后来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了,有时还会拉她出来垫背。时间久了,甚至会模糊一些事情,像把一样东西长久地打上了自己的标签,其他人就都觊觎不得。
刘暖学习虽然不是特别拔尖的,但是也在班里前十校级二百内,总之学习成绩这方面比自己是强点,但也就一点点罢了。长相是有一种古典的美,身形匀称,还是学舞蹈的。可刘博他们几个男生也经常夸我长得好看,勉强算平局吧。
周纪攸托起腮帮子,想了有一会猛然坐直。
抬腿的动作有些大,膝盖顶在桌底发出不小的“咚”的一声。
等等,我为什么要拿她和我比?
周纪攸,你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也有长相,学习上除了物理差点,其他科也是数三数四的好吧。
更重要的是,来自女生的第六感——你在江慕心里绝对不一般。
想明白也就舒坦了,连带着看讲台上狂放催眠曲的老何都顺眼许多。
江慕看着前面女孩脑袋突然抬起身体坐直复又俯低,手里的笔不自觉涂画起来,等反应过来,笔记本上已经大致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下午只有三节课,最后一节是自习,周纪攸趁此空闲找老何批假条去综合楼艺术教室练琴,同行的还有刘暖。
“你不是没有报名吗?”刘暖说话也不看人,抬着下巴往前走。
周纪攸回答:“嗷,伊姐让我单独出一个节目。”
刘暖脚步稍滞,鼻孔哼出一声,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怪不得你看不上我的节目。”
不是,你好像没有问我吧,怪我吗?
周纪攸懒得理她。
说实话,周纪攸觉得刘暖这人有时候别扭的幼稚,她脚步加快,不再理会刘暖。
谁知道刚从老何办公室出来,刘暖拉住周纪攸:“我有话跟你说。”
“嗯?”
“你是去综合楼吧,我们顺路。”
周纪攸皱起眉,右眼皮跳个不停。
去综合楼有条近路,从教学楼后小花园中间岔过去,过一片密集的桦树林后就到了。桦树林里还有块空地,那里长着一棵百年松树,有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少年最喜欢待的地方,尤其是在晚上。而教导处主任也经常来这里抓人。
此时还是下午,太阳惨白,林子里树枝斑驳,影影绰绰。弯曲的石子路旁厚厚一层枝叶,路上倒是干净,周纪攸一脚踩着路面,一脚踩上树叶,身后留下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听说你和江慕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是吗?”
周纪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还用听说,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好吧。
她没抓住刘暖刻意加重的“朋友”二字:“是啊,怎么了?”
“那你也都知道他喜欢什么吧。”
周纪攸总算明白了,感情刘暖是想从她这里打听人家江慕喜欢什么啊。
“你喜欢他啊,但是你们不太般配哎。”
刘暖震惊于周纪攸竟然把话挑开了,而且还如此不客气。
她大方承认了,据她所知,周纪攸和江慕并没有在一起。
刘暖自我感觉如果说两个整日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在这个最容易情窦初开的年纪都没有一些想法,那大概率他们彼此没有感觉。“对,我喜欢江慕,你了解他比我多,他喜欢什么也知道的比我清楚啊。”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啊?”
刘暖点点头,下巴骄傲地抬起。不得不说,刘暖长得真的漂亮,这是刘暖最骄傲的地方。曾几何时,她凭这张漂亮的脸蛋霸占初中校花名列三年,到了高中也是走在路上男生会多看几眼的那种。
她甚至毫不怀疑江慕不会对她有感觉。
刘暖第一次见到江慕是在高一入学那天,学校揽月湖旁。刘暖当时和朋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找宿舍,路过一片湖的时候,刘暖放下行李箱和旅行袋歇息,朋友突然激烈地拍着她的胳膊让她看湖边。
湖边站着不少人,但刘暖扫一眼就知道朋友让她看谁。
男生单手拎着一个蓝色书包,略低垂着头,湖蓝色宽松长T恤,黑裤子和白球鞋,热风一吹,T恤贴紧腰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秀颀俊朗。
朋友是那种活泼开朗的性格,蹦跳着问刘暖看见了吗,刘暖按住激动的朋友说看到了。
当时刘暖并不知道江慕的名字,但一时间她体味出“一眼万年”这个成语的意味——某一刻的,心脏不正常跳动的惊悸。
朋友:“要不要过去要联系方式?”
刘暖有些心动,但只是一瞬间:“算了吧,也不认识。而且学校不让带手机,要了也没用啊。”
朋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傻不傻,要到了联系方式你才能有下一步行动方法啊,不要什么都没有。”
“我看他没行李,估计不是新生。”
朋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姐妹,今天只有新生来报到好嘛。”
“你不去我就下手了。”
说着她欲行动,刘暖忙拦住朋友:“别,我去就是了。”
朋友“切”了一声,嘴里嘟囔些什么,跟在刘暖身后慢吞吞往江慕那里走。
离男生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一个女孩突然飞快地擦过刘暖她们跑到男生身边。女孩跑得急还快,察觉碰到人后匆匆扭头丢下一句“不好意思”。因为惯性,男生伸手揽住她的肩才稳住女孩身体。
周纪攸:“找到了,掉门口了。”
周纪攸顺了口气举起一枚钥匙,碧波般清澈的眼睛弯起弧度,长长的眼睛在笑,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在笑。
江慕只手接过握在手里:“我拿着吧,下次你再给弄丢了。”
女孩冲他吐出舌头,男生极似宠溺地故意把女孩的头发揉乱。
刘暖和朋友立在原地,末了,还是朋友先开口说话:“这女的是他女朋友?”
刘暖没了要联系方式的心情,冷冷丢下一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然后看着前面的一男一女一起往教学楼走。
朋友皱起眉:“你自己不快点行动犹犹豫豫错过了吼我干什么?”
刘暖比朋友高出许多,她睫毛往下轻轻一扫而过,甩开朋友的手回身拿行李箱。
“你高看自己了。”
周纪攸把落在路上的叶子一脚踢入杂叶丛里,拢着外套。
“周纪攸,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讨厌,我只是问你江慕喜欢什么而已,你回答不就行了。”
刘暖往前跨一步:“你和江慕除了从小认识好像也没有其他值得炫耀的吧,”眼底带着轻蔑,刘暖又往前跨了一步,“还是说,你也喜欢他?”
“What do you think you are?”(你算哪根葱?)
周纪攸两手插进上衣口袋,肆意地笑出声。
“江慕也许有喜欢的女孩。”
“但绝对不会是你。”周纪攸也逼近她,“你配不上他。”
说完,周纪攸退后几步,转身挥了挥手绕过松树往综合楼走。
“如果我喜欢江慕,那会是我们两个人的幸运,可不是谁的小便宜。”
管城第八高级中学的走读生可以不用上晚自习,综合楼离停车场近,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周纪攸先取出自行车在学校门口玩着手机等江慕,约莫十分钟后,江慕才来。
“你自行车呢?”周纪攸看江慕只背了一个书包出来,有些纳闷。
“轮胎瘪了,我骑你的带着你。”不等周纪攸点头,江慕卸下自己的书包放在她的车篓里,“走吧。”
“哦,”周纪攸将车子交予江慕,背好自己的书包后又问,“怎么瘪了?”
江慕长腿跨上车,等周纪攸斜坐上车座后才回答道:“前轮扎了个钉,估计是早上扎的。”
“那你什么时候修?”
江慕稳稳地骑上一个坡,他的腰板挺得很直,风将校服外套吹成一朵盛开的花,周纪攸躲在后面完全感受不到风吹。
“不太好拿回去,等下周校庆的时候找个时间早点出去到学校后街修就行。”
“嗯,也行。”
沉默了一会后,周纪攸一只手贴上江慕的衣服,突然问:“你里面只穿了件衬衫?”
她记得江慕喜欢在春季穿衬衫搭配大衣,在学校要求穿校服,他就校服外套配衬衫。今日放学前江慕帮老何抬了些东西嫌热就把拉链拉了散热,也没想起来拉上。这会高楼早就将太阳挡了严实,她校服外套里面穿着薄毛衣都觉得有些凉,更别提江慕穿得薄还迎着风骑车了。
“嗯。”
“我帮你把衣服拉链拉上?”
江慕微微侧头,他刚想说自己可以停车拉拉链,最后话在嘴边还是变成了肯定。
周纪攸摸索着链锁和链扣,从后面环住江慕的腰小心翼翼动作。
“错了。”
周纪攸:“什么?”
江慕一只手从车把上撤出,他抓住周纪攸的指尖,后者手指划上一个衬衫扣子:“拉链和扣子分不清了?”
“哦哦,抱歉。”
周纪攸重新摸索,一只手的无名指抵在链锁尾,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将链扣扣进链锁里,然后一气呵成给江慕拉到胸前。
八中的校服说不上出了名的难看,只因在色彩搭配上略显校领导的审美。深蓝和雪白的斜式对拼,有扶云上青天之意,校服又很宽松,穿在别人身上可能略显得肥大,在江慕身上反倒有时尚博主穿搭那味了。
两人在路口等了四次红绿灯,最后一个路口左转又骑了不到二百米就是他们居住的别墅区,叫江湾城,里面还有一个极大的人工湖。学校离小区有三十多分钟骑程,江慕在前院门口稳稳当当停下。
周纪攸跳下车去拉铁门,刚刚走近就看见她妈妈的车停在院子里。
“纪阿姨回来了。”
周纪攸连忙说:“小江我先去看看。”
纪念在卧室正整理行李箱,手机扔在茶几上,通话还在进行。
“纪姐,那边临时将南墙给推了要安装一块落地窗,这样一来我们原本设计的一个看台就要pass掉,还有他又不满意门口……这老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纪念拉上行李箱锁链,一手拎起手机:“赵姨刚和我说了,晚上我和她飞过去看看。后天,最晚大后天将新的设计方案给你,然后你再挑选材料……。”
“妈。”
周纪攸看了看立在纪念脚边的行李箱:“你又出差?过年你就在家待了两天就走了,今天刚回来……”
纪念向前走几步抱住周纪攸,手掌在她的后脑勺处拍了拍:“抱歉啊,宝贝女儿。”
“我生日那天你会在吗?”
纪念手一顿,他们工作室这几年干得如鱼得水,不仅是国内知名品牌公司,连国外有些高奢品牌都找他们合作,同行业没有几个能竞争过他们。但也有坏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在出差。
她已经连续三年没有给周纪攸过生日了。
“妈妈尽量。”
“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食言。”
“妈妈对不……”
周纪攸后退一步,这一退,刚好从纪念怀里退出来了。
“不用道歉,”周纪攸揩掉眼角的泪花,“晚饭在家吃吗?”
客厅的钟表指向六时二十分。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来不及吃了,我回来看看你……过会儿就走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纪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还是挂断了:“妈妈给你下碗面条吧。”
周德深今天加班,请的阿姨今天也请假了。
周纪攸没出声,纪念已经进厨房开始准备了。
很快,厨房里响起食材倒进热油的刺啦声,锅铲碰着的咚咚声。
周纪攸坐到客厅沙发那里,头一动不动望着母亲的背影。
“妈,你知道吗,自从爸爸升了职,妈妈你的工作室越来越好,你们陪我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周纪攸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自己都听不清,但厨房里“咚咚”声小了许多,“去年生日那天,明阿姨给我做了个抹茶蛋糕,许完愿时我吹了三次才把所有的蜡烛吹灭,菁菁说,只有一次性把蜡烛全吹灭,愿望才会实现。”
果然如此啊。
面汤有些咸,周纪攸呷罢一口后开始吃面条,一筷子挑起全塞入嘴里,担心面条突然断了,她吃得极慢。
纪念将面条端放在餐桌上后就走了。
她做饭期间,电话响了不下三次。
等面汤一滴不剩后,周纪攸洗干净碗再次回到客厅,茫然坐了一会后才伸手拿纪念走之前放茶几上的几盒草莓。
“上个客户今天过来送的草莓,你给江慕送两盒过去。”
明郝雨也在厨房,她最近新学了一种甜点,正用今天新到的工具尝试做一下。周纪攸摁响门铃的时候,她满手都是面粉。
“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周纪攸穿着自己的拖鞋进了门,闻到一种淡淡的焦香。
“明姨,你做什么呢?”
明郝雨从厨房探出头,举着一手黏糊糊的面粉糊糊:“做焦糖巧克力曲奇。”
周纪攸抱着两盒草莓走进厨房,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画面,但下面映入眼帘的惨烈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这里现在估计和二战战场没什么区别了。”
明郝雨环顾一番认同地点点头:“没事,等会让小江下来收拾收拾就行。”
周纪攸扬扬手里的草莓:“我妈客户送的。”
明郝雨连忙让出一条路来,周纪攸进了厨房。
“你来之前我刚烤了一箱,还有十分钟出炉,等会拿给你妈妈尝尝。”
周纪攸揪掉草莓帽,自来水有些凉,才洗了几个手指都冰红了:“我妈刚出差走了。”
“啊,这么快啊,那……那就等她回来吧。”
“小江呢?”周纪攸问。
“一回来就进房间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明郝雨将可可粉筛进面粉糊里。
周纪攸将果盘里的水沥出,又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碗装入满满一碗草莓:“我上去给他送点草莓去。”
明郝雨点点头:“去吧去吧。”
周纪攸捧着碗从厨房里退出来几步上了楼梯,拐到江慕房前时发现他又买了两个很大的花盆,不过里面还没有栽上花,只有湿润的泥土。
两家房子构造一样,两个人的房间按说也该是一样的,但周纪攸总觉得江慕的房间比自己的小许多。
进门一个一米来长的通道,左手边就是卫生间,衣柜嵌入靠近卫生间的墙壁,隔两步远就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床头一个木质小方桌,上面整整齐齐摆着闹钟,玻璃杯,一盆仙人球。
周纪攸早就见识过了江慕卧室书盈四壁的壮观,床尾和挨着窗户的墙壁从离地半米到离天花板一米处全隔出书柜,摆着满满当当的书,下到童话上到中西方名著,涉及天文地理生物科技等等。书柜最上面放的各式物理竞赛与绘画比赛的奖杯奖状优秀证书和油画,杂而不乱。书柜夹角下方伸展出一方数字7形状的书桌,左侧只有一臂长,放着音箱和盆栽,右侧延伸到窗台左,亦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用具。
反观她的卧室,一张巨大的榻榻米床几乎占了整个空间的六分之一,书桌也就两臂来长,放在推门进来走几步就到的地方,旁侧摆了高低两个落地灯和各种音乐器械,打了两面嵌墙式艺术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小玩意和绿植。除了衣柜和梳妆台,剩下的空间不是放了猫玩具就是她的懒人沙发,至于大提琴的奖杯奖章什么的都在周德深书房摆着。
“没点文化我都不好意思进你房间。”
周纪攸将只剩下大半碗的草莓挨着江慕手背放下:“干什么呢?”
江慕将手里的玻璃盒子往前推出几公分:“干花。”
周纪攸半趴在书桌上,将玻璃盒子往眼前揽:“玛格烈菊啊。”
“嗯。”
“你妈妈又走了?”江慕问。
周纪攸将盒子推回给江慕,捏起一颗红彤彤的草莓:“嗯,走了有一会了。”
江慕没多说什么,看着周纪攸一枚一枚往嘴里塞草莓。
“这不是给我的吗?”
江慕指尖敲了敲空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纪攸不好意思地揉鼻头,站直身:“那个,那个要不我再下去洗点,我拿了两盒,还有……”
江慕也站起身,一手拿了空碗,一手覆在周纪攸脑后推着她往外走:“一起下去吧,妈做了曲奇,应该快好了。”
顺着江慕的手力,周纪攸向前赶了几步,后来越走越快,率先出了门下楼。
不知道是可可粉放多了还是就单纯把曲奇饼干烤煳了,曲奇有些苦味。江慕不太喜欢吃甜点,即使它现在不甜,也只是勉强吃完两块就看着两个女生吃,自己则拿着平板手指上下左右划。
周纪攸探头瞟了一眼他在干什么,发现江慕正在分析一个力学方面的物理题。
神的孩子在做物理题啊。
周纪攸坦然自若,假装不知道江慕在干什么以此来安抚脆弱的小心脏。
她还是老老实实吃东西吧。
“虽然比从外面买的稍微苦一些,但不得不说真挺好吃的,明姨手是真的巧啊。”
明郝雨见周纪攸竖起大拇指点评,颇傲娇地看向江慕:“听见了吗,小攸宝贝说好吃。”
江慕无奈点头。
明郝雨却起身又跑去厨房,周纪攸以为她又要去端新的一盘出来忙喊:“明姨,不用拿了,这些吃不完的。”
明郝雨已经将冒着热气的曲奇端上了餐桌:“我拿出来晾凉些,我做了很多,你们可以带学校吃。剩下的待会给你江叔叔装点带过去。”
江慕随手捏起一块,很烫。
“等凉了天就黑了,他要吃等他回来,你不用送。”
明郝雨笑道:“可是我想你爸了嗳。”
嘴边的曲奇掉了一半在桌上,江慕直接捡起来重新扔嘴里,半晌才开口:“早去早回。”
明郝雨眼睛弯弯:“我听小攸宝贝说马上就是你们学校校庆了,过几天我多做一些,你们拿起学校分分。”
周纪攸吃得有些噎,江慕一手还在平板上写公式,眼睛也不移动片分,另一只手已经将面前干净的水杯推向她。
猛灌两口水后,周纪攸举手发言:“还可以义卖。”
除去上课时间,周纪攸用了四天的自习课练习《鸿雁》,江慕偶尔会拎着饮料过来看她。
“小江啊,我的手要废掉了。”
周纪攸把吸管插入奶茶杯子,抹茶红豆和薏米,够味。
江慕翻看她的乐谱,薄薄的十几张。
“你这才多少,你以前练得不比这个厚,时间不比这个还要长?”
“我矫情不行?”
江慕回身看向周纪攸,见女孩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周纪攸,你哪学的撒娇?”
周纪攸脑袋一扭嘴巴一翘撇嘴,反驳道:“我没撒娇。”
她快速吸入几口奶茶后请江慕出门:“好了好了你快去上自习吧,老何要是知道你逃课,别说你是全校第一,你就是全省第一都给你拎办公室喝一壶上好的普洱茶。”
被某人以口渴为由在自习课上叫去买奶茶的江慕:“……”
周纪攸丝毫不带脸红的,推着江慕出门,待江慕后脚刚跨出门槛就一把将门关闭,充分表现出过河拆桥的实际行动。
江慕看着紧闭的房门再次笑出声。
“再笑捶你!”
说来也奇怪,江慕明明不是爱笑的性格,可周纪攸总能感觉到江慕处处在笑。
男生沉默地倚着走廊的白墙,不消多时就听到屋里传来微弱的大提琴声,声音流畅婉转,突破水泥砖瓦不顾一切地钻进他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