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定河

大庆新帝二十年，庆国向晋国发动战争，五年时间势如破竹，大军一路攻至晋国都城下。

城外大帐，老将军和太子二人独处帐内，五年的戎马，让李前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每他在沙盘前排兵布阵，都让老将军看见了陛下的影子。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将军，怎的又恍惚了？”李前的声音将老将军的思绪拉了回来，眼前金甲宝剑的太子关切的看向自己。

“臣无碍，大概是人老珠黄，已经跟不上殿下的脚步了。”老将军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举起酒樽喝了一口。

虽然军中禁酒，但这位常年征战的老将军却是个无酒不欢的主，早年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不向陛下要金银珠宝亦或者加官进爵，而是要了一个可以在军中适量饮酒的权利。

但今日，老将军喝的有些多了。

“将军何出此言啊？”李前双手撑在沙盘边，看着整座沙盘上唯一的城池：“能围困住晋都，将军功不可没，待晋王投降后，本宫回去定为将军请首功。”

“首功不敢当，殿下可比老臣我更需要这份功劳！”老将军连连摆手，倒不是他自谦，实在是除了刚开战的时候他指挥过几次，剩下的战役都是太子指挥的，太子的军事实力堪称奇才。

更何况，太子也的确需要这份首功，一方面是为了堵住朝堂悠悠众口，而另一方面嘛，自然是为了那位心上人。

“嗨，老将军说什么胡话呢，国之大事，这时候怎么能论儿女私情呢？”李前佯装责怪，但脸上不由自主扬起的笑容却暴露了他期待的内心。

一路打来，在他严格命令之下，官兵已经尽量不惊扰百姓，不抢劫银财。

恰恰相反，他们还要帮助百姓搭建临时住所将多余的军粮分给百姓。

这一点令晋国的百姓感到诧异与怀疑，不过随着拿下的地盘越来越多，大军所到之处人皆称赞，现在的庆国军队在晋国百姓眼中已经变成来解救苦难的天兵天将了。

李前想，这就是春想要看到的局面。

她天下大同的梦想，他会努力实现。

“只可惜老臣的女儿没有那份福气，春闺梦怕是无法实现咯。”相处的时间久了，老将军自然也和李前熟络起来，偶尔打打趣也无伤大雅。

“诶，老将军言重了，她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有时候适合自己的并不一定是梦里人嘛。”李前也知道老将军的意思，这位可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这件事。

但一想到他那位未出阁的女儿甚至比他腰还粗的手臂，李前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嗯，还是春好。

“有时候看着殿下意气风发的模样，总让老臣梦回和陛下征战四方的那段岁月啊。”老将军一双老眼慢慢的眯起来：“那时，想要害陛下的人也…”

“太子殿下，您要为草民做主啊！”就在这时，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打断了老将军的话。

“嗯？怎么回事？”李前闻言立马动身，火急火燎的向外走去，军队欺压百姓的事他是绝对不会纵容的，自然是要亲自去搞清楚。

“殿下！”老将军皱眉拦住了李前的去路：“殿下一定要小心身边人，尤其是…”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回来谈。”李前绕过了老将军，显然是并没有太过重视：“老将军，你还是先清醒一下吧，过几日便是最终决战了。”

太子离去，而老将军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他苦笑一声：“喝酒果然误事啊。”

帐门被人撩开，陛下派给太子殿下的两位侍卫之一走了进来：“老将军，你又逾矩了，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你已经浪费掉了。”

“那就不要怪陛下狠心。”

“唉…”老将军抬起头，这一刻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从来挺直的脊背第一次弯了下去。

“老将军可还有什么遗言？”烛光将抽刀的影子拉的很长，将他彻底包裹。

老将军单手拎起酒壶，将里面一葫芦的好酒一饮而尽：“痛快，好久没这么喝过了！”

“遗言什么的，留了，也没有意义…动手吧。”

……

征战一生的老将军在主帐遇刺身亡，一时间军中哗然，请战的声音终于将战场开启。

三日后的河边，旌旗蔽空，数十万大军统一将矛头朝向那座王城。

河的对岸不见晋国的一支军队，甚至连一道陷马坑都不曾挖掘。

晋都的大门敞开着，一切宛如往常那般，只是多了一丝死寂。

透过大门，可以看见空荡荡的晋都街道，在街道的尽头处，富丽奢靡的宫殿一角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晋王既然投降，为何不行牵羊礼来见？”大庆的军队叫阵，按照普遍规矩，一方都城的大门敞开就意味着投降，国君需向获胜者行牵羊礼。

但眼前的情况很不一般。

又叫阵了几下，大庆的军队耐心也快到了极限，浮桥已经准备好，只待最前面的李前一声令下。

老将军的死扰的李前这三日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面对唾手可得的胜利时，他的内心反而没有一丝喜悦。

“殿下，下命令吧！”副将见太子殿下盯着面前不宽的河流，御马向前请战。

但在这个时候，太子却问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条河，它叫什么名字？”

“此为无定河。”

“无定河啊…”李前得到这名字，就像是得到了一个一直渴求的答案，心中一下子就安定了。

“全军，进攻！”

“得令！前锋队，进攻！”

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大军很快架起浮桥，越过了无定河，一切顺利的就像理所应当那样。

“架云梯，上城墙！”

顺利的连城墙上都没有一位守卫。

翁城很快就被夺了下来，然后是外城、内城，足足三道防线，晋军既然没有一个人防守，被大庆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取下。

“等等。”李前在城门口勒马，抬头看着城门口悬挂的那块牌匾：“来人，把它给我取下来！”

太子发话，自然有人抢着去办，结果就在相互争抢的时候，城楼上的牌匾一下子不慎跌落，这一落不要紧，要命的是它刚刚好砸在了正在入城的军旗上，只听清脆的一声，军旗应声折成了两段。

“娘希匹，你们怎么干的活？全都给我…”

士官的谩骂在李前耳边慢慢远去，一股浓浓的不详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有什么意志在告诉他快跑。

“嗡嗡嗡…”就在这时，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子在他眼前飞过，最后停在了他座下的白马上。

按理说，马这种坐骑本身就容易招来虫子，所以有时候飞上来一些小虫子是很正常的。

可这只虫子…李前看着趴着不动的黑色虫子，就在旁人以为他会随手弹去时，他却突然抽出金剑朝着虫子砍去。

“叮！”手里的金剑砍在虫子的外壳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声响，然而就在下一秒，以坚锐著称的金剑瞬间爆成无数碎片！

“呼～”

同一时间，先一步入城的先锋军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无比庞大的东西在呼吸，又像是火焰跃起时的浪声。

“哪来的火声，不是三令五申不允许放火吗？谁特娘的还在城里放火！”

违抗军令可是死罪，所有人都张望着，到是要看看那人究竟是肩膀上长了几个脑袋，这么大胆。

周围瞬间变亮，这时有人抬头，然后全军都听见了他结结巴巴的喊声：“火…天上…火！”

“什么火怎么可能在天…”同伴调侃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在下一刻变成了黑色，然后被那只从天而降的大掌将他连着整片街道毁灭！

“吼！”

城内传来了巨吼，城外也已经陷入了混乱。

“虫！哈哈…虫子！我要变成虫子啦！”

“好痛，好痛啊！”

“停下来，不要挠了！”李前一剑斩掉了那个已经挠出自己骨头的士兵的手，头发凌乱，眼神惊恐的看着四周，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乱了，全乱了！”数十万人全部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仅凭李前一人，根本无力阻止。

密密麻麻的虫群汇成远超人群的汪洋，正在以骇人的速度在疯狂传播，将一群群活生生的人吞噬成白骨。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不…不！”

刀枪斧钺，火烧油泼水淹，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甚至连一只虫子都杀不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我啊！”

李前被撞倒在地，他的面前扔着不知是谁的弓弩，周围的哭嚎已经刺的他麻木了：“到底是什么妖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前拾起弓弩，对准那位半空中低垂着头，像是被吊死在天空上的女人，红着眼一箭一箭地射出。

“绷。”一声弦断，李前丢掉弓弩，从地上再次捡起一把来：“就你们也配叫仙人？凭什么我们只能任由宰割！”

飘在半空中的女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在虫群吞噬完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位血肉后瞬间消失。

“啊！”片刻，在晋都的另一面再次传来了绝望的哭喊。

“啪咔。”李前一下子跪倒在地，在他的周围是累累白骨，晋都内是滔天的火光，一道巨大的人影在火光中摇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大庆新帝二十五年，晋都城破，晋国亡。

太子李前葬送数十万大军，被剥去金冠贬为庶人，十日后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