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怯意。
“没事，吃吧。你太瘦了。”赵凯收回目光，给自己也夹了些菜，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想让她觉得被施舍，或者被过度关注。
姑娘看着碟子里堆起来的小小菜山，又看了看旁边自顾自吃饭的赵凯，心里那点最后的戒备，也如同冰雪遇上了暖阳，悄然融化了。
她重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土豆炖得面糯，白菜吸饱了汤汁，粉条爽滑，每一样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家常滋味。
温暖，踏实。
吃着吃着，她的动作渐渐放开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般拘谨。
赵凯偶尔抬眼，看到她腮帮子微微鼓起，小口咀嚼的样子，像只谨慎又满足的小松鼠，心头不由泛起一丝柔软。
这姑娘，看着可怜，但也透着一股韧劲儿。能在饥荒和逃亡中独自活下来，走到这里，绝非易事。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赵凯放下筷子，看着她，决定还是问清楚些好。
“我叫赵凯，凯旋的凯。”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显得更有诚意，也更能打消对方的顾虑。
林月停下筷子，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认真的神色，也轻声回应：“我叫林月，寒冷的冷，月亮的月。”
“林月……”赵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清冷孤寂，倒是和她之前的境遇有些相符，却又与她此刻眼底深处那点微光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林月……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那里？”
问到这个，林月刚刚缓和了一些的神色，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她的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沉静下来。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和悲伤：
“我家……在蓝田。”
“蓝田那边……闹饥荒，颗粒无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却透着刻骨的悲凉。
“爹娘就带着我往外逃，想找条活路……”
“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路上吃的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多……我爹……我娘……都没撑住……”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赵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旅程。
林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道：“后来……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走了很久，饿得实在不行了，看到路边有片地，好像……好像是种苞谷的……”
“我想进去找点吃的，哪怕是没熟的嫩苞谷也好……”她苦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可我忘了……这都快入冬了，地里哪还有苞谷……什么都没有……”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她抬起头，看向赵凯，眼神里带着后怕，也带着一丝茫然。
赵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简单的几句话，却勾勒出了一幅悲惨的画卷：天灾，人祸，流离失所，亲人离世，独自挣扎在死亡线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原本只是觉得她可怜，现在更多了几分敬佩。能在这样的绝境中活下来，她的内心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坚韧。
“过去了，都过去了。”赵凯的声音放得更柔，“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比如她父母是如何离世的，她一个人又是如何走到这里的。那些伤疤，不必一次次揭开。
他只是默默地又给她添了半碗鸡汤：“喝点热汤吧。”
林月怔怔地看着赵凯，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神，看着他眉宇间的沉稳，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在这个陌生的、寒冷的四九城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不带任何企图的善意和温暖。
她点了点头，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温热的汤水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熨帖了她心中那些冰冷的伤口。
厨房里，老赵把一切都听得真切。他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这年头，外面不太平，遭灾的地方不少。这姑娘的身世，确实可怜。
同时，他也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这姑娘虽然来历坎坷，但听谈吐，条理清晰，性子看着也还算沉静，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
而且，她刚才强忍着泪水讲述经历的样子，那股子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的劲儿，让老赵心里多了几分欣赏。
这样的姑娘，如果能留在家里，好好调养，将来未必不是儿子的良配。
想到这里，老赵心里有了计较。
晚饭在一种相对安静但并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林月吃得并不多，但这些食物已经让她冰冷空虚了，几天的胃感到了久违的充实和暖意。
老赵提着烧好的热水从厨房出来，水汽氤氲，带着暖意。
“闺女，水烧好了，就在里屋那边隔出来的小间里，吃完了就去洗洗吧，身上暖和了才好睡觉。”老赵笑呵呵地说道，态度十分和蔼。
林月连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洗澡？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奢望。逃荒路上，别说洗澡，连口干净水都难得。
赵凯也站起身，转身从里屋的一个旧木箱里翻找了一下，拿出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
衣服是蓝灰色的，款式简单朴素，但洗得很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这是……我妈以前的衣服，她……”赵凯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低沉，“她不在了。衣服一直收着，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换上吧。你的衣服……也该洗洗了。”
他的母亲在他刚穿越过来不久就因病去世了。这些遗物，他一直珍藏着。
林月看着赵凯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又脏又破、散发着异味的破烂衣衫，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