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杏雨梨云 二
待一个时辰后嬷嬷赶回来，我已经痛到快晕厥过去。
嬷嬷大惊失色，又无比自责：“山下的几个熟悉的接生婆子，偏偏今天都不在，我又雇车到处去找，好不容易才定好一个，给了些定金，只说是咱云府的一房亲戚要生产，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保密，这才赶回来了。”
又说：“回来时还遇见寺里常给咱送斋饭的小师傅，说听到院里有叫喊的动静，让我赶紧过来看看，我便猜到怕是不好了，唉！”
嬷嬷回来让我和星阑稍稍安心了些，她毕竟年长，这方面是有些经验的。
嬷嬷伸手探进去一试：“快五指了应该，小姐现在忍一忍，省些力气，这才刚开始呢，等会开一开再用力，现在再出去找接生婆子，已然是来不及了！”
我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又一阵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我猛的弓起身子，腹中似有利刃在搅动，疼痛难耐，我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使不得！”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开我的手臂，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血痕，“星阑，去柴房取一根圆滑些的小柴棍，让小姐咬着，以免伤到舌头！”
星阑转身跑去了，我无力的倒回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从最初的隐隐作痛到现在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痛，腹中的孩儿仿佛在跟我作对。
嬷嬷掀开被子查看，眉头紧锁：“宫口开的有些慢，再耗下去小姐就没力气生产了，我去换盆热水，再把上次从云府带的百年参熬上。”
嬷嬷匆匆离去了，屋内只剩下我痛苦的喘息声。
后来我恍恍惚惚间被扶起，星阑将参汤一点点喂进我嘴中，我缓和了些力气。
嬷嬷说：“小姐，现在慢慢可以开始用力了，老身方才伸手摸着这胎位好像不太正，现在要为小姐推一推，你忍着些。”
嬷嬷粗糙的双手按在我隆起的腹部上，开始有节奏的按压。
“啊！”我一声尖叫，眼前一片发黑，那双手放佛有千斤重，我胡乱的去抓床幔，嬷嬷也满头大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疼痛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
我开始恍惚，眼前浮现出母亲的面容，那时我很小，三岁？四岁？母亲的样子在我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温柔的影子。
后来父亲思念母亲，找画师画了很多母亲生前的画像，我就对着那些画像，脑补母亲的样子…
想象着她陪我我用膳的样子，想象着她哄我入睡的样子，再后来，母亲原本的样子，随着我渐渐长大，逐渐淡去了，只剩下了画像上的样子。
“娘亲…”我无意识的呼唤着，泪水混着汗水滚落下来。
“小姐！别睡！”嬷嬷拍打着我的脸颊，声音严厉起来：“现在睡过去就全完了！星阑，参汤呢？”
星阑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进来，嬷嬷一把接过，捏着我的下巴灌了进去。
“咳咳，”参汤的苦味让我稍微清醒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劈成了两半，有什么东西正从我体内硬生生往外挤。
“坏了，怎么先出的胳膊！”我听见嬷嬷惊慌的声音，这句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我身上。
前世胎位很正，我很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接生嬷嬷说的是：头先出来了。
老天，如果你让我与孩儿重生的代价，是让我经历这人世间最极致最难过的痛苦，那么，我愿意，我一千次一万次的愿意，哪怕让我死在这产床上，只要让我的孩儿平安出生，平安长大。
上一世，他才一岁啊，我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换他来这人世间，真真切切的活一次。
想到这里，我反而坦然了，我抓起星阑送进来的柴火棍，塞进嘴里，狠狠咬着，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使力，骨头要裂开的感觉，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小姐，胎位不正，孩子肩膀卡住了。”嬷嬷在一旁叫喊。
“小姐，你得撑住啊！”星阑在一旁哭的止不住，用帕子不住的擦我脸上的汗。
“救，救孩子...嬷嬷…”我挣扎着喊，恨不得让她们此刻立时用刀划开我的肚皮，把孩子取出来，只要我的孩子平安。
此时，窗外响起隆隆的春雷轰鸣，已经是亥时了。
我克制不住的惨叫声终于引来了寺里的小沙弥，他急急的敲着院门：“施主，施主，主持方丈让我来问问是何事，你们还好吗？”
嬷嬷已经顾不得回应，她正在努力帮我扭转胎位，星阑擦了擦泪，急急跑出门去，打开院门，扑通一下跪在小师父面前：“求求小师父，求求方丈，救救我们家小姐吧，求求你们了…”
我透过窗户，模模糊糊看见星阑在不住的磕头，小师父也是慌了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竟一溜烟跑掉了。
星阑跪在院门口失神，真心疼这个丫头啊。
春雷的轰鸣一阵响似一阵，我的惨叫声也一阵比一阵更猛烈，血水已经浸透了褥子，嬷嬷满手是血，她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咽了下唾沫：“小姐，小姐，再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没命了，让星阑下山去，找大夫！”
我深知根本来不及了。
喘口气的功夫，我瞥见床头的剪刀，一把捞过来：“嬷嬷，划开我的肚皮，把孩子取出来，我活不活无所谓，我要我的孩子活！我要我的孩子活！”
嬷嬷颤抖着扔掉了剪刀，剪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嬷嬷跪下来痛哭：“小姐，你…你就是要了老奴的命！我也万万做不出这种事啊！”
我直直的望着屋顶的梁柱，桌边的蜡烛快要燃尽了，正如我的生命，也随着一阵阵涌出的鲜血，快要流尽了。
我的孩子，如果你有个什么差池，我一定会随你而去…
我会去死，我一定会去死...
我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