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越来越近,“风华庄”的庄户集结也不慢,在顾平的指挥下那些庄户很快在了东西两边的门里守好。
来犯之人先要放火,却被庄户拦个正着未能得逞,虽然受到拦阻,但来犯之人并未乱了阵脚。队伍的后方,一个沙哑的声音吼道:“顾员外平日里假仁假义,如今天灾人祸,他却躲在这里吃香喝辣!兄弟们,今夜咱们就给他点颜色瞧瞧!”双方很快陷入了火并。
哥舒柔被混乱吵醒,穿好衣服抓着佩刀,寻不到许叹便下了楼。许叹看到哥舒柔,忙在屋顶上呼唤道:“师姐,别往外跑,外头乱着呢!”
哥舒柔仰头看到许叹蹲在屋顶上,道:“小叹,出什么事了?”
许叹道:“似乎是有人阻止流民作乱,我看那个顾管事很有章法,师姐你先回屋,我在这儿观望着便好。”
哥舒柔听话回屋,却不好再睡了,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时刻戒备。
这楼里还有还有还有旁的人借宿,暗里听到许叹的话便不再露头了。
庄户应对及时,并没有让流民突围而入,但许叹很快发现不远处又有十几人往“风华庄”来,他们的动作很快,许叹不及跟人通报,那些人便手持刀、棍,突破大门涌入庄园。
顾平才带着庄户压制住两边的围攻,正门便有强人闯入,顾平无力地大吼着:“你们这群强盗!快住手!你们会遭报应的!”
流民有人回应着:“强盗?天灾横行,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你们这些土豪却打算屯粮居奇!今夜,我们就要开了你们的粮仓!”
门户失守,双方的混战再也没有章法,有很多人突破了院墙径直往偏院闯来。
许叹眼看危险步步逼近,心中暗自叫苦。他虽不愿沾惹人命,但此时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他迅速搭弓射箭,每一支箭都精准地朝着那些流民的腿上射去。他的箭术精湛,几乎箭无虚发,不少流民中箭后纷纷倒地,痛苦地呻吟着。
哥舒柔心里乱得很,再坐不住,拔了刀跑到楼下戒备。就这时一楼房间里一个青年人也推门出来,他的腰畔佩了双刀,站在房门外戒备。他看到哥舒柔便拱手一礼,道:“在下需得护卫主家,不好妄动,请姑娘见谅。”
哥舒柔道:“客气了,我们各自珍重就是。”
许叹的位置很快被人发现,流民中有人往他那儿扔石头,力道竟然很大,有一块石头几乎是擦着许叹的额头掠过的。许叹不敢再蹲在一处,他躲开了所有的石块,发现远处又有一群流民往“风华庄”这边来。那些飞石的准头和力道实在不像出自普通的流民,许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他的弓箭在这不断躲闪的过程中施展不开,无奈之下,他终于撇下弓箭,轻身落到地上。此时,已经有几个流民闯进了院子,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准备迎接一场苦战。
哥舒柔隔着门缝看到许叹的身影,便要推门出来,许叹唯恐哥舒柔受伤,急道:“师姐,我还能应付,你就在里头,莫要出来。”许叹的身形、剑法都十分轻灵,七八个强人冲过来,却没有一个能突破或者锁定得了他,他就像鬼魅一样穿梭在人群中,软剑翻花仍不愿伤害人命,好几个人被他的剑刺倒在地失去了进攻的能力。
哥舒柔从不愿做园子里的娇花,等了不一会儿便拔刀冲了出去,与许叹一起抵挡来犯的敌人,她是将门之女,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两人合力之下,那些乱民没能得到半点好处。然而,乱战之中,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汉子穿过人群,手持一根非铁非木的黑棍子,直往许叹要害招呼。这一棍子带着呼呼的风声,威力惊人。许叹仗着身子柔韧险险避开声势骇人的迎头一击,脚下不停旋即错开两个拿刀的乱民,不得半点放松,那黑脸黑棍又到眼前,许叹矮身拔出马靴里暗藏的短刃咬牙运气,全力硬接了那根黑棍。那黑脸汉子的力气当真不凡,但许叹也不是纸糊的,左手短刃才拦下黑棍,右手手腕振动软剑便灵蛇吐信般地往黑脸汉的面门招呼。那黑脸汉子躲得不慢,只让剑尖挑开了鼻梁上的寸许皮肉,但他也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踉跄着跌出几步,一只大手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脸。这黑脸汉子的身手比起旁人明显是更好一些,许叹为他险些要动杀心,勉强唬住他一时,许叹没有功夫得意,又与其他人缠斗到一起去了。
哥舒柔的刀法练得不错,但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连日赶路又耗费了许多精力,眼见敌人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许叹有意识地观察着她这边的情况,发觉不对,便立刻设法抽身把哥舒柔送回房门边,急道:“师姐,你快进去,我不会吃亏的。”
哥舒柔咬牙又撑了一会儿,那黑脸汉子缓过劲来,发现了哥舒柔的弱势,正犹豫着是否要趁人之危时,许叹终于先一步把她推到了门里。
许叹瞪了一眼黑脸汉子,一把软剑翻花,让人近不得身。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诸位!我念着诸位是被时势所迫才做了强人,至今未动杀手,但从此刻起诸位若还是不依不饶,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黑脸汉子素日里想必也是行事光明之人,刚刚竟然动心想要做小人之事,自己也觉得没面子。许叹瞪着他,他也瞪着许叹,猛然大喝一声:“都住手!”四围尚有战斗力的五六个乱民听了,真的停了手,纷纷退到黑脸汉子身后。
许叹也不急着动手,黑脸汉子握着棍子做个起势,道:“小朋友的身手很了不起,不知是什么师承,我们只是可怜饿肚子的小老百姓,可担不起冲撞名师高徒的大祸。”
“我的师父吗?”许叹想起师父曾同他吹嘘的事,便道:“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确是个高人,但从未以真名在江湖上行走。当年李天师在东都时曾与我师父有过一场小战,听说我师父的一道剑气就把天后膜拜的大佛劈成了两半。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当然还没有出生,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许叹的话似乎是让黑脸汉子的大黑脸白了些许,他吞了口唾沫,道:“你是那座山上来的?”
许叹摇头道:“我并未上过那座山,只是蒙师父垂青,得了山上的传承罢了。”没想到这个黑脸汉子竟然真见过世面,毕竟他的师门之中多为仙隐,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太多。
黑脸汉子听了做了个手势,随他过来的人便纷纷退出了院子,有几个似不是与他一起的也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黑脸汉子道:“小朋友,今天我只是收了好处才带着兄弟来给朋友压阵的,没真想动手,可你的身手甚好,看得我手痒痒,才下了场。索性你我并未互通姓名,就当我和兄弟们从未来过,日后若是再见也算初识,如何?”
许叹本也没有争斗之心,应了声:“行!”
黑脸汉子笑着与他拱手一礼,许叹还了一礼,黑脸汉子就真的带着手下兄弟转身离去了。
那黑脸汉子倒是干脆,直接带人撤出“风华庄”,那些乱民中没几个会武的,见有本事的撤得痛快,顿时慌了手脚。庄户趁机反扑,乱民自然是节节败退,很快便落荒而逃了。
顾平没有追击,还让庄户把那些受伤倒地的乱民送到庄园外方便他们的同伴尽快把他们接应离开,然后他留了几个得力的庄户守门以防乱民反扑,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到里头寻许叹道谢去了。
许叹在争斗中只受了些皮外伤,因为挂了彩没能瞒住,哥舒柔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让许叹很是为难。
“师姐,”许叹挠了挠头皮,道:“你莫要再哭了。我不疼的,只是怕被你的眼泪淹死罢了。”
哥舒柔哽咽道:“你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孩子,又不是江湖上没人管的亡命徒。愣头青一个,别人都在屋里躲着,凭什么偏你一个小孩子在外头拼命!”
“哎呀!”许叹小脸一红,道:“师姐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也没有拼命,那些人大多没什么身手,我要认真动手,他们至少有八成的人要把命留在这里。”
哥舒柔却不管那些,给许叹包扎好伤口,仍坐在边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许叹是个别扭的,很受不了眼泪,他不明白女孩子莫不都是龙王转世,都这般喜欢施云布雨。
听到有人敲门,哥舒柔才擦了擦眼泪过去应门,来的是方才和哥舒柔打过照面的青年人。
青年人与哥舒柔道了一礼,道:“听得二位屋里还有声响冒昧打扰,请姑娘见谅。”
哥舒柔没放他进去,道:“兄台客气了,夜已深了,男女有别,兄台若是无事小女子便不请兄台进屋了。”
青年把一个瓷瓶递到哥舒柔面前,道:“姑娘见谅,在下知道屋里的那位小兄弟受了刀伤。这伤药止血效果极好,请姑娘收下。”
许叹探头看了那青年一眼,道:“多谢兄台,今夜如此纷乱,想必兄台也没了睡意,不如进来坐坐。”
哥舒柔和许叹对视一眼,终于侧身让青年进屋。
许叹起身一礼,道:“在下许叹。”他请廉坦坐下。
青年回了一礼,微笑着说道:“在下廉坦,奉主家之命,护送小公子回乡。今夜那些强人来势汹汹,若不是许兄弟你仗义出手相助,恐怕真要出大事,在下感激不尽。”许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与师姐同在风华庄借宿,自然不好袖手旁观。”说着他只是盯着廉坦。
廉坦被许叹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疑惑问道:“许兄弟,我脸上莫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盯着我看?”许叹道:“廉兄是军旅中人?”
廉坦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暗自诧异,反问道:“是……许兄弟,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许叹嘴角上扬,不紧不慢地说道:“廉兄,你虽改换了一身平常衣着,可身上那股久经沙场、沾染生死的煞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再者说,能担当护送主家孩子这般重任,想必你在军中的职务也不会太低,否则你的长官怎会放心将自家孩子交予你,我说得可对?”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廉坦满脸震惊,又忍不住问了一遍,看向许叹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许叹仍然看着他,继续道:“你身上不但有煞气,还有淡淡的药味,应该是那个孩子在路上染了病,所以你不得以才在此地留宿。也是因为这样,你和那个孩子暴露了行藏,被有心之人锁定。风华庄虽然不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有门房,庄户也相对团结警惕,想要偷偷潜入却是很不方便的。借宿又必须留下身份信息,不好隐藏。他们收买了附近的流民和江湖人假借抢粮之名闯入风华庄。进入风华庄后他们不去后院粮仓,也不去正院库房,反而把主力全都安排到这个偏院,因为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你所保护的那个孩子。我说得对吗?”
廉坦听完,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片刻后,他缓缓起身,对着许叹深深行了一礼,诚恳说道:“许兄弟,你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实不相瞒,我乃山南东道都督吴非麾下副将。我家都督为人刚正不阿,前不久在军需转运一事上,因坚持原则,得罪了杨国忠杨相的爪牙。都督担忧杨相党羽会对他的家人不利,便命我护送都督的小儿子吴徵回乡。刚启程那几天,一路还算太平,可从前几天开始,我们连续遭遇了三波刺客的袭击,一路东躲西藏,直到前天下午,才总算摆脱了刺客的尾随。”
“又是杨国忠……”许叹听闻,不禁长叹一声,无奈说道:“如此说来,廉将军与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
廉坦好奇道:“莫非二位也是因为杨相的缘故,才流落到此地的?”
许叹摇头道:“我们会在此地的确托了那位的福,但倒是算不上流落……不知吴都督的家乡在何处?”
廉坦道:“吴郡。”
许叹想了想,道:“左右同路,一起走吧!”
廉坦闻言甚是惊喜,道:“那真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