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族危机

日光穿过枝叶,在许叹素白的衣衫上印下一片碎金。他渐渐有些困意,手中的简书悄然滑落,掉在树下,惊动了一只隐匿在草丛中的野兔。那小生灵机警地竖起灰褐的耳朵,眨眼间便跃入繁茂的野蔷薇丛中,带落几片沾着晨露的花瓣,悠悠飘落在地。

若非那卷简书,哥舒柔也是寻不到他的,她附身拾起那卷竹简,想起父亲收藏简书时珍而重之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阳光透过老树的枝桠在草地上织就细碎的金网,照得人懒洋洋的。她就盘腿坐在草地上,仰面望着躺在树上的许叹发呆,少年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被山风掀起的衣角边沾着几片枯叶,乍一看倒像是画上的仙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雀扑棱棱掠过他的发梢,许叹一睁眼先看到了舒柔神游太虚的模样。

“师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翻身倒挂在树上,素白的衣襟垂落如瀑,倒像是从云端垂下的雪练。

哥舒柔将竹简卷好,轻轻抛给他:“有客人来找父亲说话,父亲让我出来找你玩,不急着回去。”她的目光掠过少年腰间的软剑,那是去年生辰时父亲送他的礼物,作为卡扣得剑柄已经磨炼合手,也不知他暗里下了多少苦功。

许叹探手接住竹简,忽然压低声音:“我方才回书房拿书时险些撞上他们,我听见老师和客人的交谈,那客人是从长安来的,应该是你的堂兄。”他小腿一松,落地无声枯叶无痕,他走到哥舒柔身边,分析道:“也不知道哥舒将军在石堡城怎么样了,那么多年了……吐蕃可不是好相与的。”

哥舒柔摇头,道:“我们和伯父只在年节时偶尔见面,父亲也从来不会和他谈论政事的。”

许叹一挑眉,道:“血脉相连,休戚与共,见不见、谈不谈的都一样。”

哥舒远山的书斋不大,藏书却不输名家。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儒家经典、古籍孤本、各色杂记无所不有。一张宽大的书案置于窗边,草稿毫无规则地散在桌上就好像书写者此刻的思绪一般纷杂凌乱。

哥舒远山的手指抚过信上言语间的深刻愁绪,仿佛触到了兄长掌心的老茧。

“远山吾弟:

见字如晤。久未通信,心中挂念。如今修书一封,望弟务必详读,依言而行。

当下吐蕃战况确有缓和之势,边境烽火渐息,可朝中局势却愈发错综复杂。此前,为延缓吐蕃战事,争取筹备时间,我无奈应下与杨国忠结亲之议,原想借这层关系在朝堂周旋,为边疆战事创造有利条件。然而,云儿生性刚烈,不愿嫁入杨家,竟暗自筹划诈死脱身,自此音信全无。我虽多方派人寻觅,却始终毫无头绪。

杨国忠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此次婚事落空,他必定怀恨在心,恐会寻机报复。我身为边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担忧连累贤弟与柔儿。终南山虽向来安宁,可杨家耳目众多,此地已不再安全。为保你们周全,望贤弟尽快携柔儿离开终南山,找一处隐蔽之地暂避风头。

我身为统帅有守土之责,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坚守到底,千言万语也只盼家人平安顺遂而已。

兄翰”

哥舒远山放下家书缄默不语,屋里的寂静仿若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哥舒晃紧紧裹住令他无所适从。

哥舒远山突然问道:“云儿诈死一事,可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是……”哥舒晃下意识便应了,转瞬回过神来,面露惊愕,问道:“叔叔如何知晓?此事我从未同父亲提过呀。”

哥舒远山神色平静,说道:“曜儿与云儿都像你爹,为人憨直,心思单纯。唯有你,同你母亲一般,聪慧机敏,心思缜密。”

哥舒晃赔笑道:“叔叔英明,洞察秋毫。怪不得父亲常赞叔叔才智过人,是他背后不可或缺的智囊。”

哥舒远山闻言,长叹一声,道:“少在这儿溜须拍马。你爹生性刚直,在朝堂之上,最易招人记恨。我当初为他出谋划策,劝他出征吐蕃,是盼他能手握兵权,建功立业。可我绝没料到,他竟会拼上自己与小河的性命!小河还那么年轻,他是那么好的孩子……”

哥舒晃听闻,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

哥舒远山道:”云儿去哪儿了,可还安全?“

哥舒晃道:”安乐公主心情不好,云儿扮成她的侍女陪她到巴蜀散心去了,随行的都是暗卫,武功高强。“

哥舒远山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该同你爹说的,小河新丧,他定是五内俱焚,你不该再让他焦心的。“

哥舒晃垂首道:”是,侄儿知错了。“

哥舒远山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之后可是要回长安?“

哥舒晃道:”李副将来信说三弟走后父亲的状况不好,我不放心,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要出发去石堡城了。“

哥舒远山把家书收好,起身,道:”先别着急着走。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我们两个一起去石堡城。“

哥舒晃听了颇有些感动,当年哥舒翰和哥舒远山兄弟两个一起离开家乡,哥舒翰入伍为将,哥舒远山一心求学多少年来即便哥舒翰多次劝说他也不曾动过入仕的心思,今天却主动要和他一起去石堡城。

略晚些,哥舒柔与许叹回到家里正好看到哥舒晃将一只大木箱往哥舒远山的书房里搬。

“二哥哥,竟是你来了!”哥舒柔笑语盈盈,对着哥舒晃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哥舒晃扯出一抹笑意,应道:“小柔妹妹,许久未见了。”

哥舒远山正忙着将书架上的书籍逐一整理装箱。瞧见许叹和哥舒柔踏入,他率先开口:“小叹,仓库里想必还有两只箱子,你同阿晃一道搬来书房。我这些藏书的分类、摆放顺序,你再清楚不过。我有话要单独与柔儿讲,你先和阿晃把这些书卷、图册妥善装箱吧。”

“好的,老师。”许叹虽不明哥舒家究竟出了何事,但他心里清楚,满书房皆是哥舒远山视作珍宝之物,若非遭遇天大变故,老师怎会舍得挪动它们。

哥舒柔亦察觉到异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快步走到父亲身旁,关切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哥舒远山牵起女儿柔软的小手,目光中满是不舍,说道:“咱们进屋里说。”

父女二人进屋后,哥舒远山迅速取来纸笔,匆匆书写了些什么。哥舒柔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哥舒远山却抬手遮挡。待墨迹刚干,他便用信封将纸张封好,递到哥舒柔手中,说道:“小柔,你的伯父哥舒翰,不慎得罪了杨国忠。我与你二哥哥,需前往石堡城助他一臂之力。此去吉凶难料,归期亦未可知……”

哥舒柔眼眶瞬间泛红,急切说道:“爹,我也去,我能给您帮忙的。”

哥舒远山微微摇头,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顶,温声道:“傻丫头,战场凶险异常,岂是你能涉足之地?小叹与你一同长大,虽比你小上两岁,性子却颇为沉稳。小柔,若为父要你与他订亲,你可愿意?”

哥舒柔闻言,不禁一怔,嗫嚅道:“我……爹,我从未想过此事。”

哥舒远山宽慰道:“不愿也没关系。杨国忠妄图与我哥舒家联姻,行政治捆绑之举,你云姐姐不得已诈死逃离。为父只是担心你卷入其中,才出此下策。小柔,你先与小叹前往余杭郡暂避风头,待战事平息,爹定会去接你。小叹的武学师父极为不凡,这些年他勤奋习武,身手已能与江湖高手比肩。为父不在你身边时,有他护你周全,我方能安心。”

哥舒柔眼眶泛红,泪水在其中打转,满心皆是不舍与担忧,“爹,我不想去余杭郡,也不愿你前往石堡城。”

哥舒远山又宽慰了哥舒柔几句,便单独寻许叹去了。

次日清晨,许叹便带着哥舒柔启程南下。哥舒远山自己毕生收藏的三箱珍藏交给比邻而居的挚友魏侯保管,便与哥舒晃启程到石堡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