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世纪的哈萨克斯坦

一 突厥汗国和西突厥汗国

大约在公元1000年时，欧亚草原上的民族环境发生了较大变化，越来越多的突厥部落成为主角。关于突厥的历史文献最早见于中国史书，叙述有关突厥部落从西北到中国的故事。公元546年，突厥人进攻并击败当时占据亚州中部的（大体位于今日蒙古国南部和中部）阿瓦尔人（Авар）的柔然部落（Жуань-Жуань），自此建立自己的欧亚草原霸主地位。中国人认为突厥是匈奴后裔。在公元6世纪，“突厥”一词已被普遍使用，指的是“阿尔泰地区的部落联盟”。中国人称“突厥”是tujue（Туцзюе）或tukyou（Тукю），索格特人（粟特人）称其为turk（Турк）、turkut（Туркут）或 tyourk（Тюрк），拜占庭、阿拉伯和伊朗称其为tyourk（Тюрк），俄罗斯人、佩彻涅格人和钦察人等称其为tyourki（Тюрки）。

公元 548年，阿尔泰地区建立突厥部落联盟——突厥国（Тюрский Эль），这是突厥国家的开始。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的突厥史专家克利亚什托尔内教授（Сергей Григорьевич Кляшторный）认为：突厥人开始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时间是公元548年，即他们的建国时间。

随着古代突厥人登上历史舞台，其影响力不断扩大到整个亚州中部，开始出现术语“突厥斯坦”（туркестан），即“突厥人的国家”。该词最早见于公元6世纪的波斯文献。“突厥斯坦”与早先的称呼“图兰”（Туран，图尔人的意思，词尾ан是“人”的意思）直接相关。“图尔”（Tur，тур）后来逐渐演变成“突厥”（turk，тюрк）。

1968年，在亚州中部的蒙古国境内发现一处突厥汗国初期的遗址，里面有一座带有古代粟特[1]文字的石碑，石碑上刻有狼的图案。根据古代传说：一个被敌人打败的部落的男孩被一只母狼救下并养大，这个男孩就是突厥人的首领。为了躲避敌人追击，母狼被迫躲进天山东部。母狼生了十个儿子，孩子的父亲就是这个被她救下的男孩。母狼和男孩有个孙子名字叫阿史那（Ашина）。阿史那长大后成为一个新氏族部落的首领，并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个部落。后来，阿史那氏来到阿尔泰地区，征服当地各部落，并赋予这个部落联盟名字为“突厥”。历史上主要的突厥部落集团都是在突厥民族的早期阶段形成，并保持彼此间的历史传承关系。生活在阿尔泰的中亚突厥人、叶尼塞河的黠戛斯人、钦察人、铁勒人或乌古斯人等，都是阿史那的后代。

公元6世纪是突厥汗国初期。当突厥各部的文化特性越来越接近时，各部的自主性也随之提高，使得社会分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部落联盟的向心力和离心力交替作用。一方面，同宗同源的共同因素让大家彼此越来越亲近，向心力加强；另一方面，阿尔泰突厥人、钦察人、吉尔吉斯人和乌古斯人越来越要求独立自主，离心力增加。

突厥汗国（公元551—603年）是突厥国家的早期形式。公元551年，突厥首领土门（Бумын）接受“可汗”称号，建立突厥汗国，尊称“伊利可汗”。在其全盛时期，国土面积广大，东至朝鲜半岛，西至克里米亚半岛[2]，北至叶尼塞河上游，南至阿姆河上游。土门死后，科罗（尊称“乙息记可汗”，Кара）、俟斤（尊称“木杆可汗”，Муган）、佗钵（尊称“佗钵可汗”，Таспар）相继继位。为纪念木杆可汗，公元582年竖立起一座用古代粟特文字书写的石碑。这块石碑位于今天蒙古国后杭爱省车车尔勒格市的方博物馆。

木杆可汗时期，突厥汗国统治了亚州中部。这个时期的突厥汗国极其庞大，可与波斯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相媲美，对应的中国朝代是唐朝。木杆可汗的突厥帝国的发展历程如下：先征服中国东北的契丹人和叶尼塞河的黠戛斯人，然后打败中国北部的国家，再挥师横跨位于东突厥斯坦和里海之间的中亚。此时中亚被嚈哒[3]统治。公元561—563年，木杆可汗与波斯帝国缔结联盟，约定共同打击嚈哒。嚈哒被打败后，突厥汗国开始统治中亚。之后，突厥人又与拜占庭帝国结盟，约定共同打击波斯。波斯被打败后，被迫向突厥纳贡。最终，突厥人到达了刻赤海峡，占领刻赤并侵入克里米亚。

在中世纪同时出现四个地域广阔且特征明显的世界大帝国并非巧合。南部是“大象的国度”印度，西部是“珠宝的国度”波斯和拜占庭，北部是“马的国度”突厥汗国，东部是“人的国度”中国。

就这样，草原上的各个突厥部落聚合在一个首领、一个部族、一个国家内。突厥汗国在征服敌对部落的同时，也将生产方式和国家体制各异的国家和民众纳入自己的国中。降服的形式要么直接归顺汗国，要么纳贡。最终，这个游牧部落建立的国家发展成为一个帝国。突厥汗国继承了匈奴的很多传统和做法，并成为横跨欧亚的帝国。

古代突厥人建立了具有自己特色的文明，形成全新的生活方式和交际手段——定居和城市化，兴建了很多城市。对宗教的探索让突厥人开始认识世界宗教，如佛教、基督教和稍晚的伊斯兰教等。这些探索对社会和政治等各领域都产生影响，最大成就当属创造了自己的书面文字（应用过程经历从石刻碑文到纸面手稿）。突厥帝国的政治和组织结构以及相关的传统和习惯等，是欧亚突厥游牧民族身份认同的标志和政治统一的保障。

据古突厥记载突厥汗国及其可汗的书面文字材料——首部突厥编年史的作者药利特勤（Йоллыг-тегин）记述：“当上方蓝天、下方褐土初创之时，人类亦在二者之间生成。在众人之上，我的祖先土门可汗与室点密可汗成为君主。他们成为君主之后，便组织和治理着突厥人的国家与体制。天下四方之人均对他们怀有敌意。他们率军远征，讨伐了天下四方的所有民族，从而征服之。他们使高傲的敌人俯首，强大的敌人屈膝。他们令突厥人向东移居到卡迪尔汗山林，向西则远至铁门关。他们治理着这两地之间从无部落组织的蓝突厥人。贤明的可汗即是他们，英勇的可汗即是他们。”[4]

编年史记载了可汗的权力结构是“部落（民众）—国家—法律”（Бодун-Эль-Терю）。氏族部落（即民众，Бодун）是有血缘关系的各氏族的结合体；国家（Эль）是各氏族部落的政治联盟，是军事和行政组织。突厥汗国即突厥部落联盟，由众多氏族部落构成。氏族部落和国家二者相互补充。可汗既管理国家，又统治民众（氏族部落）。可汗依照家族长者的规则领导部落联盟，是部落联盟的首领、最高法官、最高祭司、军事领袖，负责征服其他部落或国家，并迫使他们纳贡。可汗政权依靠部落贵族——伯克[5]。可汗昭告同族人的称呼通常有：“突厥伯克和人民”“贵族和民众”，有时也对比鲜明地称为“高贵的伯克和普通的人民”。伯克是与可汗有血缘关系的贵族，或出身于公认高贵的氏族。在突厥汗国里，与可汗有血缘关系的贵族是阿史那氏。由此，贵族阶层（除阿史那氏以外，还包括其他显赫的氏族）在突厥汗国的社会结构中居于最高等级，担任可汗谋臣、高级军事将领、地方大员等。突厥贵族享受特权，民众对此也认可。

突厥人敬畏的最高的神是天，即“腾格里汗”（Тенгри-хан）。他们也崇拜地神、水神和生育万物的乌迈女神。

由于外部压力很大，加上突厥汗国内部的争斗和社会矛盾，突厥可汗的势力和影响逐渐衰弱。公元603年，突厥汗国分为相互独立的两部分：位于亚洲中部的东突厥和位于中亚的西突厥。

突厥汗国衰落的原因有：一方面，四分五裂的中国在这一时期被隋朝（公元581—618年）重新统一并强大；另一方面，统治者阿史那氏族内部发生分裂。公元581—583年突厥境内发生大饥荒。据目击者称：“当时突厥人将骨头磨成粉代替粮食。”

东突厥经历大饥荒后归顺中国，在颉跌利施可汗[6]时期再次复兴，在他弟弟迁善可汗[7]，以及他的儿子毗伽可汗[8]和阙特勤时最繁荣。他们的活动记录在“永远的石碑”（即阙特勤碑）上。

阙特勤碑的原件现保存在蒙古国后杭爱省和硕柴达木的博物馆里，在日本复制的石碑则保存在乌兰巴托国家历史博物馆，另外在日本和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市）也各有一座复制的阙特勤碑。石碑的左右两侧分别立着毗伽可汗及其爱妻的雕像。

阙特勤碑位于后杭爱省的和硕柴达木湖畔。1958年，石碑不远处发现了阙特勤头像雕塑。该头像现存于乌兰巴托国家历史博物馆。

这个时期的重要人物还有暾欲谷（Тоньюкук），他是毗伽可汗和阙特勤的父亲颉跌利施可汗以及他们的叔父迁善可汗时期的重要参谋顾问。暾欲谷的石碑立在蒙古国中央省巴彦朝格特[9]。

毗伽可汗碑碑文还提到可汗家族的掌印答剌罕阿波达干（Алтынтамгантархан）。他是毗伽可汗执政时期的国玺保管者，其墓葬位于蒙古国布尔汗省莫贡苏木[10]的胡尔阿斯加特。另外，还提到军事统帅屈利啜（Кули-чур），其墓葬位于蒙古国中央省代尔格尔汗苏木的伊赫霍绍特。

哈萨克斯坦境内的中世纪古迹很多，有墓葬群、考古遗址、小城市、岩画等，例如位于江布尔州的斋桑（Жайсан）和梅尔克（Мерке）墓葬群，以及奥伊扎伊利亚乌（Ойжайляу）、萨乌厄斯坎德克（Сауыскандык）、库尔扎巴瑟（Кулжабасы）、科加雷（Когалы）、塔姆加雷（Тамгалы）岩画等。

西突厥的核心部落有十个，自称“十箭”（Он Ок Эль）。他们占据着自卡拉套山脉至准噶尔的乌孙部落的居地，以及东突厥斯坦和亚洲中部地区的绿洲。在粟特和布哈拉有可汗的代理人，管理着直到阿姆河上游和兴都库什山脉，从伊斯菲贾布（Исфиджаб）和恰奇（Чач或Шаш）到阿富汗南部和巴基斯坦西北部的广大地区[11]。

西突厥汗国是城市和农业比较发达的国家，丝绸之路促进其贸易繁荣。在公元6—7世纪，塔拉斯河、楚河、伊犁河的河谷地带出现几十座大城市和城堡，其规模不逊于同期在亚州中部的大城市，有城堡、隘口、外围的城郊等，仅在楚河谷地就已发现18座大城市和大量的小居民点。西突厥的首领是可汗，即最高统治者、最高执政者和最高统帅。可汗权力实行世袭制，统管对内对外事务，是全部国土的管理者。可汗利用王族贵胄治理国家，他们通常担任中央高官和地方大员。西突厥也有家庭奴隶。西突厥国民主要是自由的牧民群体。西突厥定都楚河谷地的碎叶城（Суяб或Ордукент）[12]。该都城遗址位于今日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西南约6 公里的阿克别希姆村（Ак-Бешим），大约占地30公顷。碎叶城也是突骑施汗国和葛逻禄汗国的都城。

公元630—634年，西突厥可汗丧失对锡尔河以西的统治。整个汗国内部出现危机，各部落争夺汗国的执政权。另外，西突厥在七河流域遭遇中国军队打击。公元657年，“十箭”部落联盟被击败，中国官员取代突厥汗王管理该地区。

随着突厥汗国衰落，其统治地域内出现若干新兴的强大汗国。在伏尔加河和北高加索地区有哈扎尔汗国（又称“可萨帝国”，Хазарский каганат），在锡尔河和咸海地区有乌古斯汗国（Огузскийкаганат），在七河流域有葛逻禄汗国（Карлуский каганат），在今日哈萨克斯坦的中部、北部和东部地区有基马克汗国（Кимакскийкаганат），在叶尼塞河流域有黠戛斯汗国（Кыргызский каганат）[13]，在蒙古有回纥汗国（Уйкурский каганат）[14]。所有这些部落政治联盟都承继了突厥汗国的行政体系、军事制度、社会文化传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