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汉河行规律和治河经验

第一节 黄河滚动规律初现

大禹治水以来4000多年,黄河平均“百年一改道,三年两决口”。但三代1900来年,改道只一次,“周定王五年,河徙故渎”。[1]定王五年即公元前602年,其时已进入春秋之世150多年,离西周开国已经452年,离大禹治水已经1400多年。

大汉开国后,黄河进入多事之秋。史载:“汉兴三十九年,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2]具体年月是汉文帝三年。东郡属兖州,在今豫北与鲁西北接合部。金堤一名十里堤,在白马县东五里。酸枣故城在滑州。决口很快被堵住,并没有引起改道。

武帝元光年间,“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于是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辄复坏”。其中原因是丞相作梗,“是时武安侯田蚡为丞相,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为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事复塞也”。[3]决口所在的瓠子在甄城以南、濮阳以北,决口宽百步、深约5丈。决水南冲,注巨野泽,然后通过泗水入淮。

周定王五年到武帝元光四年,大河含沙量增速很快。《左传·鲁襄公八年》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语,其时离周定王五年不到40年,黄河已经有些混浊。大汉开国,封植王侯的誓书中有“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4]说明此时黄河已成社会通称。含沙量日大的黄河行定王五年之道入渤海既久,河道渐高,南下势能渐大,故文、武之世大决频决。

元鼎年间武帝亲临瓠子决口,兴大工堵塞南流河水。“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上既封禅,巡祭山川,其明年,乾封少雨。上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于是上以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湛白马玉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寘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5]大禹治水之后,汉武帝又以帝王之尊指挥治河。回行河北故道不久,黄河又决于馆陶北岸,决水东北经魏郡、清河、信都、渤海入海,宽广与正河等,时称屯氏河。至宣帝地节年间郭昌行视治河,恐屯氏河冲贝丘县,遂另穿渠截弯取直,引屯氏水东行东郡界。元帝永光五年(前39),河决于正河的灵鸣犊口,屯氏河断绝。可见黄河含沙量越来越大,很难长久专行一道。

西汉末年河决纷纷,皆因武帝北击匈奴,黄河中上游农耕区扩张迅速,致使黄河含沙量剧增,下游河床抬高过快。成帝建始元年(前32),清河都尉冯逡奏河事有言:“郡承河下流,与兖州东郡分水为界,城郭所居尤卑下,土壤轻脆易伤。”[6]当时黄河尾闾从清河和东郡中间穿过入海,于屯氏河断流70年后,清河郡城堤高城低,不能不说是泥沙垫高河底所致。冯逡建议重开屯氏河,预防黄河南决东郡,当局没有采纳。建始四年(前29),“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多亏河堤使者王延世堵决措施得力,“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7]此次决口才未酿成改道。两年后黄河再决,又一次夺济南、千乘入海,杨焉、王延世又一次将其成功堵塞。成帝年间黄河两次南决,夺济水入海,乃河行燕赵既久、北道过高所致。

哀帝时贾让上治河三策,述说黄河河道抬高之快,有“遮害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乃有金堤,高一丈。自是东,地稍下,堤稍高,至遮害亭,高四五丈。往六七岁,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坏黎阳南郭门,入至堤下。水未逾堤二尺所,从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水留十三日,堤溃(二所),吏民塞之。臣循堤上,行视水势,南七十余里,至淇口,水适至堤半,计出地上五尺所。……初元中,遮害亭下河去堤足数十步,至今四十余岁,适至堤足”[8]之语,淇口东18里之遮害亭40多年前河水去堤根几十步,40年后水已到堤根,也就是说40多年里,黄河水位漫过了斜高几十步的河滩。几十步尽管是斜高,垂直高度可能只有几步,一步六尺,也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了。这是汉人与水争地的结果,故而贾让提出上策不与河水争地。

王莽摄政和篡汉之后,黄河下游南决危机加重。张戎最先认识到黄河十水六泥、流缓沙停,“水性就下,行疾则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今西方诸郡,以至京师东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干燥,少水时也,故使河流迟,贮淤而稍浅;雨多水暴至,则溢决。而国家数堤塞之,稍益高于平地,犹筑垣而居水也。可各顺从其性,毋复灌溉,则百川流行,水道自利,无溢决之害矣”。[9]此论为明清潘季驯、靳辅治河理论的先声。与张戎同时的关并,建议迁民出离平原、东郡一带,实践不与河水争地的治河策略;王横建议引河行西山高地从东北入海以复禹道,都议而不决。于是便有西汉末年黄河大决改道,漕运崩溃。

周定王五年黄河第一次改道600多年后,王莽始建国三年黄河第二次改道,夺济水入海。“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先是,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及决东去,元城不忧水,故遂不堤塞。”[10]《后汉书·王景传》记此事时间有出入:“初,平帝时,河、汴决坏,未及得修。”[11]两则史料说的应为黄河第二次改道同一史实。“盖河自平帝之世,行汴渠东南入淮,亦行济渎东北入海。”[12]黄河南徙与汴渠合流,直到汉明帝十二年王景大修河汴,“筑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13],引黄河至千乘入海,才巩固了河行济水这一改道成果。

继王景治河后黄河进入第二个稳定的入海期。近代学者李仪祉说:王景治河之后,“历晋、宋、魏、齐、隋、唐八百余年,其间仅河溢十六次,而无决徙之患”。[14]可见这条入海通道的得天独厚。王景当年导引黄河入海路线,清人胡渭以清代地名言之:“滑县、开州、观城、濮州、范县、朝城、阳谷、茌平、禹城、平原、陵县、德平、乐陵、商河、武定、青城、蒲台、高苑、博兴、利津诸州县界中,皆东汉以后大河之所行也。”[15]分别属于大名府、东昌府、兖州府、青州府、济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