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古全和(第四册):风雨人生
- 傅希春
- 2803字
- 2025-04-14 14:12:25
大汗淋漓喜笑颜开的戴国民倡议,大干24小时,把草坪改造成标准的菜地,并以此为条件,向中文系青年教师突击队提出挑战。中文系的老师们自然不甘示弱,当即热烈响应,坚决应战。
深翻土地说说容易,干起来就难了。翻地本来就是个重活儿,现在要深翻五尺,劳动量翻番几十倍,即使对于戴国民这样能干的人也不算是家常便饭。不过戴国民毫不畏惧。论干体力活儿,不要说在公共政治课教研室,就是在全院也未必能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政教系分管的地段工作面儿,就是他带领着他的老乡和同学吴好德开辟出来的。
今天公共政治课教研室的劳动任务是两项。除了深翻土地,还有积肥。戴国民在开辟出深翻土地的工作面儿之后,就转到积肥工作上,和他搭伙儿的是吴好德和靳湘柳。靳湘柳是主动要求参加积肥劳动的。她爱出风头,干什么事儿都爱拔尖儿,认为积肥是最脏最累最能突显她工农化精神的活路儿,仅仅“女大学教师掏大粪”这八个字本身就算得上是东湖师范学院校园里的一桩新生事物。
办公大楼化粪池的出口儿就在楼前路西一侧的角落里。平时卫生队都是利用节假日和夜间来清理这里的垃圾和粪便,没有人注意到化粪池的味道。现在铁木结构的化粪池盖子一打开,附近立刻臭气四溢,路经这里的人个个蹙眉掩鼻而过。而戴国民却若无其事。五月的江城,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化净,天气还冷,而干得欢实的戴国民已经甩掉棉上衣,耍了单儿了。他兴奋,得意,自如地挥动着大马勺,一勺一勺地从化粪池里往大粪桶里掏粪,然后和吴好德搭伴儿,一前一后抬起来,一溜儿小跑儿,把一桶桶散发着恶臭气息的大粪汤子抬到学院西南角儿上临时开辟出来的化粪场。按说靳湘柳是积肥小组的成员,应该和戴国民他们一起淘粪抬粪。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从化粪池里冒出来的味道会这样难闻,弄得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巴不得立刻逃离劳动现场。她本能地把手伸进制服裤子口袋去掏手绢儿捂鼻子,但是她意识到这样做影响不好,又悄悄地把手缩回来。然而她实在闻不得这股子恶臭味儿。正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好心的戴国民发现了她的尴尬,就改派她到远离化粪池的上风头儿去给大家看管衣裳、打开水、搞宣传。靳湘柳如释重负,打心眼儿里感激戴国民,很想称赞他几句,想了想,就高声喊道:“嗬,好样儿的!什么叫劳动人民的本色?!戴国民就是个好榜样!”
靳湘柳说的是事实,大家齐声附和靳湘柳,戴国民高兴得咧着嘴笑。
靳湘柳除了给大家看管衣裳、打开水之外,还给院广播站写宣传稿儿。她在描写积肥劳动场面的报道里,盛赞戴国民和吴好德,也写进了女教师积极参加积肥劳动的字样,巧妙地提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靳湘柳和戴国民在念书的时候彼此没有什么来往。戴国民学习差,没有特长,恪守家乡习惯,不肯随俗打扮自己,也不善交际,只跟吴好德等少数几个来自农村的同学来往。而靳湘柳眼眶子高,交游广,她的朋友多是外系外班的高年级的同学,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戴国民。面对风流潇洒的柳湘柳,戴国民感到自卑。现在靳湘柳当众赞美他,写广播稿儿表扬他,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忙中有错,干得起劲儿的戴国民,一时失手,把马勺抡过了头,把一些黄绿色的,散发着恶臭味儿的粪汤子甩出去老远,甩到了几个过路人的身上。路过这里的古全和,也被甩了一身,他刚刚换上的白衬衫上弄得到处是黄绿色的斑点,臭气烘烘。古全和停住脚步,对戴国民说:“老戴啊,悠着点儿,你看,弄了我一身!我得回去换衣裳,开会要迟到了。”
“啊呀,古大哥,对不住,对不住!”戴国民赶忙挥手打躬慌乱地表示道歉。
戴国民和古全和是在去年大鸣大放时认识的,以后路上碰见了,戴国民总要和古全和打个招呼儿,偶尔还停下来,随便聊上几句有关整风鸣放反右派的话题。后来戴国民见古全和在全院大会上受党委表扬,被授予优秀研究生的称号儿和优秀研究班毕业生奖章,政治上好,学习也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更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而戴国民的朴实和谦和也给古全和留下了好印象,愿意结识他这个朋友。
古全和看看自己身上的粪汤点子,迟疑片刻,就返身往来路上疾走,回宿舍去换衣裳。靳湘柳目睹这个场面,多年积聚在她心头的对于古全和的嫉妒之心勃然一动,想趁机敲打古全和几句,就笑嘻嘻地扬言:“啊呀,真没想到,古全和同志会这样娇气。怎么不学学我们的戴国民呢?他不怕脏,不怕累,这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呢!”
古全和看了看靳湘柳,明白她这是趁机嘲讽他出身劳动人民家庭却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整风“反右”前,同学们不大重视家庭出身,而现在家庭出身好,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政治上的优势。她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意在用戴国民压他,意思是批评他不具备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古全和知道靳湘柳虚荣心重,爱显示自己,不能容忍别人比她好,这是她的老毛病,念小学时就这样,特别不能容忍曾经低她两个年级,政治上一度比她落后的古全和比她好。古全和有意敲打敲打她,可是觉得她是个女同志,爱面子,不想当众奚落她,只是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而靳湘柳误以为她“将”住了古全和,很开心,就嬉皮笑脸儿地继续说:“老同学,有何高见呀?那就说吧!”
古全和心中有气,想了想,说道:“老同学,你大概以为劳动人民香臭不分吧?那你就错了。劳动人民和你我一样,也喜欢干净,整洁,漂亮,不愿意把大粪汤子弄到自己的身上。他们说‘大粪是个宝’,那仅仅是因为‘庄稼离不了’。不然的话,戴国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有些人误以为劳动人民香臭不分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劳动人民,是一种剥削阶级的偏见。”他说完了这几句话,回身就走。
靳湘柳没想到古全和反应这样快,倒打了她一耙,给她扣上了一顶“剥削阶级偏见”的帽子,而这恰恰是她最忌讳的。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立刻化成愠怒,凶巴巴地瞪着古全和的背影儿,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古全和走远了,她才愤愤地说:“东湖师范学院谁不知道你有一张能言善辩的铁嘴?!”她这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想用抬高对手的方法儿来贬低对手,用人身攻击来掩饰自己的被动。
深翻土地的劳动是真正的新鲜事物,从前谁都没有干过,它并不像戴国民预想的那么容易,中文和政教两系的教师都没能在24小时内完成任务。他们从大干白天到挑灯夜战,几十个人日夜轮番上阵,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把菜畦打好。公共政治课教研室和中文系老师们的挑战和应战,以不分胜负而告结束。
菜畦打好了,但是公共政治课积肥小组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过这和靳湘柳无关了。头一天下午,她就悄悄地去过院卫生科,从石云辉大夫那里开具了一张诊断书,证明她对氨水的气味儿过敏,长时间接触,会导致神经性休克。她就这样名正言顺地逃离了积肥小组的劳动。
从院党委批准总务处校园革命化的计划到今天,仅仅过了不到两周的时间,东湖师范学院的校园就“焕然一新”了。校园里三分之二的草坪和空地都变成了一畦一畦整齐的菜地。尖尖的菜苗儿纷纷出土,日日见长。据总务处的统计,全院总共播种各种蔬菜近四百亩,预计全院师生员工今年秋冬和明年春天三季的用菜,富富有余,计划拿出其中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供应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