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湖师范学院办公大楼的前面，有一条重新整修过的宽阔的柏油路，直通三百米外自由大路古老的有轨电车站。柏油路两侧是移栽过来修剪成伞状、高过三四米的枫树。枫树的东西两侧是两块呈矩形的，每块约八百平方米的平整美丽的草地。夏秋时节，深灰色的壮观的办公大楼和人工修剪的草地，和大路两旁两行枫树互相搭配，构成东湖师范学院校园的一景，经常有本院师生或游览至此的人们在这里摄影留念。

办公大楼的前面，是连夜突击树立起来的一列标语牌。标语牌用三角铁骨架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呈“八”字形展开。每块都用红油漆漆得红彤彤，亮闪闪。平整如镜，上面用鲜艳的米黄色油漆赫然写着一个个丰满大气的仿宋体大字，每个字都不小于一米见方，这些大字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昨天晚上从北京开会回来的新任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步行健同志连夜向全院师生员工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关于开展教育大革命的动员报告，并代表院党委号召全院革命师生员工立即行动起来，以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大破资产阶级的少慢差费，大立无产阶级的多快好省，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在全院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教育大革命。

在步行健书记传达报告后的当天夜里，总务处党总支奉命紧急召开有该处各科室党支部书记和科长参加的扩大会议，讨论如何落实党委关于教育革命的部署，研究实现学院环境革命化的举措。党委常委、总务长兼党总支书记姜添富提议，发扬延安大生产的革命传统，把全院除操场以外的大部分土地，尽可能地都开辟成菜地，种上萝卜、白菜、芥菜、土豆儿等蔬菜，力争在校园内基本解决师生员工吃菜的问题，如自给有余，还可以供应市场。总务处的工人和干部，绝大多数家在农村。有的虽然本人已经算是城里人了，但是他们的父母或是祖父母、外祖父母仍然在农村，或是农村里有姑舅姨等要紧的亲戚，因而不同程度地保留着农民的思想观念、审美情趣和生活习惯，对于种菜既不陌生，也不反感，因此会议顺利地通过了姜总务长的提议，只是关于要不要把办公大楼前面大路两旁的那两大片侍弄得很好的人工草坪也改造成菜地的问题上，个别人有过不同意见。具体地说，就是分工负责校园绿化工作的青年工人连成认为绿地应该保留。但是姜添富说，办公大楼前面的那两块草坪，位置显要，一定要把它铲光，打造成门面菜地。他还说，花大钱养花弄草反映的是一种寄生阶级的腐朽的生活情趣，必须改变。既然领导说事情牵涉到寄生阶级的生活情趣，别人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其实像这样的事情，连成说了也不算数儿，更何况他也并不那么喜爱草坪。他反对铲除草坪仅仅是因为那是他劳动的成果。

总务处党总支秘书王礼周按照姜添富的要求，连夜把总务处党总支扩大会议关于校园革命化的决定和实施意见，整理成题为《东湖师范学院总务处关于创建革命化新校园的设想和实施计划》的报告，连夜上报院党委办公室。党委办公室副主任阎一松又按照步书记的要求，连夜把总务处的这份报告呈报给党委书记步行健，步行健连夜审阅了这份报告，并于凌晨三点召开党委紧急扩大会议，讨论并原则上通过了这份报告。

在反右派斗争之后，极少有人对于党委的决定提出不同意见。在党委讨论这份报告的过程中，只有列席会议的历史系系主任顾教授一人对这份报告持部分保留态度。他住过延安，参加过大生产，并不反对在校园里种菜，但是反对破坏办公大楼前面的那两片草坪。他说，延安的精神要继承和发扬，但是不能照搬延安的某些做法儿。不过他的意见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党委扩大会议散会的时候，东方已经发白。一天等于20年，只争朝夕。阎一松按照步书记的要求，在早饭后整八点，召开了全院党支部书记会议，把《东湖师范学院总务处关于创建革命化新校园的设想和实施计划》，部署到全院各个单位，并限在两周之内全面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