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萧瑀说亲

新安郡原新安郡王王府,现在的萧府,大门内庭院中,摆着一书桉,萧瑀坐于椅上,一边端着茶,一边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拜伏身前的萧旦。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翻涌,若非念及早逝的堂妹,他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外甥,父亲是威震江南的南陈名将萧摩诃,两位兄长萧世略、萧世廉更是一文一武为江南士人所称赞,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个纨绔?

整日里不是在山庄与那些粗鄙庄客厮混,就是带着随从在郡城花天酒地,青楼酒坊随处都是他的身影!萧瑀越想越气,指节捏得发白。四年来苦口婆心的规劝,在这混账耳中竟如过耳东风。在这风云变幻的乱世,要么习武强身,要么修文明理,可这小子......

萧瑀今天来寻他,竟然又夜宿酒楼,气的他在门口摆了桌椅,坐在这等他回来,本想好好痛骂一顿,可见他这乖巧认错的样子,心又软了,重重叹了口气,额角隐隐作痛:“旦儿,你今年十八了,早已行冠礼,却仍这般浑噩度日。一不习武强身,二不修文明理,他日乱世烽烟再起,你待如何自处?”话至此处,声音已带哽咽,又道:“想我兰陵萧氏......”

萧旦见舅舅又要说教,眼珠一转,故作委屈道:“舅舅明鉴,侄儿每日勤练不辍。晨起修习太极养生,夜来苦练拔剑之术......”

“荒谬!”萧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骂道:“那也叫练武?晨起在院中装腔作势,活似街头卖艺的猢狲!还有那劳什子拔剑术,举着剑呆在庭院立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气得胡须乱颤,声音陡然拔高,“你父亲当年一杆马槊威震江淮,怎会......”

话未说完,忽见萧旦面色骤变,眼中寒光乍现。萧瑀猛然惊醒,自知失言触及了外甥的逆鳞。

萧瑀又回想起,四年前那个夜晚,十三岁的少年带着满身血污叩开他府门时,怀中紧紧抱着的,正是妹妹尸体......

堂妹又惨死于他父亲萧摩诃之手,始终是横在这孩子心头的一根刺,也不在言语。

“舅舅,”萧旦声音冷得像冰,暗道要忍,出声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侄儿知错了。”

萧瑀长叹一声,语气转缓:“我此来寻你,是因你大姨来信召我去长安。这些年在江南的产业......”他顿了顿,又道:“就都托付与你了。你既不愿与父兄往来,我也不强求。但望你能在此安心过日子。”

萧旦垂首听着,心中却恩绪万千。看来杨广帝位已稳固,这是要提拔重用亲信了。萧瑀才名远播,又是自己的妻弟,此去必得重用。只是不知那老贼萧摩诃在杨广那里过的如何,想到此处,他暗自冷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忧色,说道:“舅舅此去长安,可是要入朝为官?侄儿听闻那隋帝杨广性情乖戾,您千万保重......”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萧瑀不禁心头一热。望着这个四年前衣衫褴褛来投奔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翩翩公子,轮廓与堂妹竟有七分相似。这四年来,除了不肯用功读文习武,这孩子待人接物皆是滴水不漏。至于声色犬马,流连青楼,富家子弟不多是如此,等成了婚有了家就好了。

萧瑀轻叹一声,神色一肃,沉声道:“临行前,我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虽说对方是避祸南迁的人家,但祖上也曾显赫一时。如今只求安稳度日,与你倒是般配。”

萧旦闻言心头一跳。来自后世的灵魂让他对包办婚姻极为抵触,更何况连新娘面都没见过?他当即皱眉道:“舅舅,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甥儿今年才十八,以我的...呃...文韬武略,岂是寻常女子配得上的?这逃难人家...”

“放肆!”萧瑀猛地拍案而起,眼中寒光乍现,“我此去长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若是不愿意。”他冷冷甩袖,道:“那便随我去长安找你那父亲,休要再留在我这里!”

萧旦见舅舅动了真怒,连忙赔笑道:“舅舅息怒,侄儿只是......总该知道是谁家姑娘吧?”

萧瑀冷哼一声,如何不知这外甥的心思?这小子平日里贪花好色,定是怕自己给他找个丑媳妇。想起老将军侯安都的嘱托,心中又是一叹。那侯安都为避杨广追捕,这些年东躲西藏,如今只求能安稳度日。前日带着女儿来投奔时,自己顾及旧情也不好拒绝,自己亲眼所见,那个姑娘皆是花容月貌,配这小子绰绰有余。

萧瑀捋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说道:“人已在前厅候着了。那姑娘舅舅替你看过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萧逍一眼,“人家的眼光可高得很,说不定还看不上你这浪荡子呢!”

说罢便拽着萧旦的衣袖往大厅走去。萧旦被扯得一个踉跄,心中暗恼却又不敢发作。

进入厅门,萧旦的目光便被堂中三人吸引。为首的老者虽着粗布麻衣,却腰杆笔直如松,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随意搭在膝上,指节处隐约可见几道狰狞的刀疤。身后两名少女低眉顺目地站着,左边那位虽衣衫褴褛,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却如新雪般莹白。右边丫环打扮的少女正偷偷抬眼,恰与萧旦四目相对——那双杏眼里闪过的锐利锋芒,哪像是寻常婢女?

“这老丈......”萧旦心头剧震。那老者虎口处的茧子,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再细看其站姿,竟是军中标准的警戒姿态。这两女也不简单。

萧瑀压低声音对萧旦说道:“这位是李老先生,是我旧识,祖上也是前朝官宦世家。如今世道动荡,李家原本过得殷实,只因得罪了权贵,不得已才迁居至此。我与李家是知根知底的旧交,他家小女儿端庄贤淑,秀外慧中,容貌出众,正好大你一岁,但与你正是良配。你觉得如何?”

见萧旦发愣不语,萧瑀以为外甥不情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旦儿,这些年舅舅纵着你胡闹也就罢了。如今你已十八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该盼着你成家立业。今日这门亲事,就当是成全舅舅离开前的一桩心愿,也让你九泉之下的母亲安心。”

这话说得极重,连那老者都不由抬眼看了看萧旦。心中暗叹:当年稚子如今已长成这般模样。忆及南陈倾覆,萧摩诃降隋往事,不禁唏嘘。陈叔宝昏聩至此,贪恋臣妻终致亡国之祸。眼前这萧旦身世着实可怜,生母遭君王玷污,又被生父所弑,孤身投奔舅父萧瑀。幸而萧瑀待他不错。

观其言行尚,可也不似外界所传言那般不堪,再说此番只为避祸,至于其名声不过权宜之计,先将二位公主暂且托付于他,以公主的武功这小子也占不了便宜,以待他日再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