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永乐城

青螺山静默地伏在晨雾中,山脚下村庄零星散落。

昨夜的雪已经停了,田垄、屋顶、树梢皆是一片雪白。

早起的人家已经在做饭,炊烟从烟囱中钻出,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村庄内,一处低矮的土坯房。

院落内一片寂静,积雪平整,尚未有人踏足。

这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檐下两只麻雀正低头啄雪,闻声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院墙,震得檐角一小片积雪簌簌滑落。

老者佝偻着背,搀着一个瘦小男孩缓缓走出。

男孩似乎还未完全清醒,揉着眼睛,脚步有些踉跄。

“乖孙,等会再出来。”

说着,老者拿起门旁的扫帚,开始扫雪。

老者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动作比往日轻快了许多,那常年佝偻的腰背,竟也舒展了几分。

“爷爷,今早你的腿怎么不疼了?”

老者忽然愣住,往常天一亮,膝盖就像泡在冰水里似的发僵,得扶着炕沿慢慢活动才能直起腿来。

男孩蹦跳着跑向东厢房:“爷爷,我去热饭。”

老者心神忽然有些恍惚。

昨夜没有睡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临近天亮,他还梦见个年轻人,说山贼已经被赶跑了。

老者摇了摇头,兴许是前些时日点的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爷爷!”男孩跑出东厢房,面露激动,“你快过来看!”

老者面露疑惑,放下扫帚,快步走进屋内。

屋内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灶台上的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白米粥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老者怔怔地望着桌上,几个雪白的馒头整齐地码在粗瓷盘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爷爷你看!”男孩踮脚揭开米缸面缸的木盖。

米缸内大米堆得冒尖,面缸里细白的面粉像刚落的新雪。

老者浑浊的双眼泛起水光,昨夜那个模糊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

他转身回到西厢房,掀开床底下的一块砖,从中拿出一个布袋。

布袋沉甸甸的,打开后,里面竟堆满了金银之物。

金银散落一地,老者颤抖着捧起那半截残香。

“是……是神仙!”

老者朝着虚空重重叩首,花白的头发垂落,扫过满地金银。

厢房内,男孩正捧着热腾腾的馒头,困惑地望着突然传出呜咽声的房门。

……

苍梧州地界广阔,州内十三城中,永乐城虽非最大,却因城中央的永乐寺而闻名远近。

传说两百年前,此地瘟疫横行,尸骸遍野。

一位高僧云游至此,在井边割开手腕,竟流出金色血液,百姓取水饮用后,疫病立刻痊愈。

感念其恩德的乡民们筹集资金,建造了一座寺庙,取名“永乐”,寓意“永离苦厄,乐得安康”。

永乐寺因为祈福灵验,香火日渐鼎盛,远近百姓也慕名而来。渐渐地,寺庙四周聚集起商贩店铺,房屋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永乐城。

陈玄来到永乐城北门前,城门上“永乐”二字漆色斑驳。

两名守城兵卒裹着厚袄,正在门洞内烤火,见陈玄书生打扮,只随意瞥了眼他递来的路引便挥手放行。

陈玄微笑颔首,将路引收回袖中。

城内街道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路面。

陈玄顺着人流行进,转过一个街角,忽闻钟声悠扬,自远处层层荡来。

钟声沉厚却不沉闷,清越而不轻浮,竟让陈玄心中生出安宁之感。

天色渐暗,陈玄决定先寻住处。

他沿着主街缓步而行,在一座三层客栈前停下。

“福缘客栈……”陈玄低声喃喃。

刚跨过门槛,一个肩搭白巾的年轻小二便迎了上来:“这位公子,是住店还是打尖?天寒地冻的,咱们店里有热茶热菜,上房也干净暖和。”

“住店。”陈玄掸了掸肩头的雪粒,“要间清净的上房。”

“好嘞!”小二麻利地从柜台取了钥匙,“公子运气不错,正好三楼有间空房,窗户正对永乐寺,景致最好。”

跟着小二上楼,陈玄来到房间。

屋内陈设简朴却整洁,临窗摆着书案。

“公子,咱们店的素面最是出名,寺里的师父们有时也会来用饭呢。”

陈玄心中一动,取出几枚铜钱递给小二,“那就上一份素面。”

小二接过赏钱,笑容更殷勤了几分:“公子若要打听什么,小的也略知一二……”

陈玄截住话头:“先备饭菜吧,赶了一天路,想早些歇息。”

待小二退下,陈玄推开窗。

远处永乐寺的飞檐上覆着一层薄雪,寺内昏黄的灯火透出,将积雪映得泛着暖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练了《龙象庙宇功》的缘故,陈玄竟然对这永乐寺心生亲切。

片刻后,小二上了素面,临走前还给陈玄点上了书案上的檀香。

陈玄鼻翼微动,微微摇头。

这凡俗檀香于凡人或许有宁神之效,却入不了修道之人的眼。

陈玄已经很久没吃过凡俗食物了,竟有些怀念。

小二端来的素面盛在青瓷大碗里,旁边配了一小碟咸菜。

汤色清亮,面上浮着几片嫩黄的冬笋。

窗边隐约传来喧闹,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声、小二吆喝以及孩童嬉笑……

或许是昨夜那场激战令他心弦紧绷太久,此刻人间烟火,竟让他渐渐松缓下来。

他拿起筷子,冬笋入口清甜,带着山野特有的鲜香,面条劲道,麦香浓郁。

陈玄细细品味着碗中的素面,恍惚间竟觉得这样的凡俗生活也别有一番恬适。

温暖的汤面,窗外的喧闹,还有这人间烟火气,无不令人心生眷恋。

良久后,手中筷子忽地一顿,陈玄猛然惊醒。

他放下碗筷,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难怪修道之人要远离尘世,清修苦修。

这人间烟火最是抚慰人心,却也最容易乱了道心。

一念沉溺,便是百年蹉跎。

窗外喧闹依旧,他却已心静如水。

眼前的热闹繁华,终究不过百年光景;街上的行人商贩,终究黄土一抔。

陈玄眼中的恍惚褪去,转而清明与坚定。

此生惟愿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