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律审判前他就已经成了有罪之人。那么杀死他,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反抗者,即是全民公敌。】
东方获回答不上女儿的问题,他杵着拐杖的手一直在颤,转而看向唐既白。“我猜的没错,你就是个回来讨债的鬼。”
东方廌深吸了一口气,低头也不看他。“你先走吧。”
“别走!”东方获一把拉住他。“你要报仇就找我,不要骚扰小廌。你……你向我发誓,你不会再接近我女儿!”
“可惜啊。晚了。”唐既白的笑暧昧不明却又玩味十足,这话给东方廌甩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今晚做的事都只是为了羞辱我来报复我爸?”东方廌问的咬牙切齿,这种耻辱感就像被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而且不是比喻,是现实。
“是。”唐既白头痛极了,好像有东西要在脑中炸开。他甩开东方获的手,将他推到地上。“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家人被伤害,当初就不要做伤害别人家人的事。”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东方获回忆起往事,痛不欲生。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缓缓趴到地上,无力动弹。
“爸!”东方廌注意到他的异常,扑上去扶起东方获,但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扶不起一个大男人。“帮帮我……”
唐既白脚步一滞,却并没有动作。
“求你。帮帮我。”东方廌的语气已经低到尘埃。
“对不起,我做不到。”唐既白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方家。
东方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随着房门关上,心里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好在半夜救护车来的很快,东方获接受手术后病情暂时稳定,送进了冠心病监护室。
医生告诉东方廌:“病人是由于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病变形成血栓,引发了心肌梗塞。再迟一点送来就很难说了。这个病的诱因可能是过劳,暴饮暴食或者激动。所以这段时间一定要卧床静养,绝对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引发并发症就……”
东方廌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撑着头,什么也不敢想。她既不敢进去面对父亲,也不敢叫唐既白把话说清楚,甚至连魏晚她都不敢联系。对了,还有丁长乐……
想当初她还大言不惭的当着丁长乐的面说,唐既白接近她是在为了当年的事赎罪。
如果真的是父亲把那封举报信塞进唐伯伯家,陷害了他,也害死了李民祐,那到底是谁该赎罪。
眼见天渐渐亮起来,东方廌靡颓的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出来时,听到窗外响起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呜呜呜~”高音平音间隔的很急促。她停住脚步站在窗台前往下看。
一辆救护车停在急救门口,早早等候着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跑过来。从救护车上搬下来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女人身上有黑色的车轮印子,面容已经被压得面目全非,身下出血量也异常大。
“还愣着干嘛。妇产科正四处叫人呢。”身后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在招呼另一个小护士。
“车祸干嘛叫咱们妇产科去?”
“出车祸的伤者是孕妇。妈妈是保不住了,赶紧看看孩子还有没有得救。”
“我马上去!”
东方廌想到刚刚那个躺在担架上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是还未来得及看到孩子出世的准妈妈,突然悲从中来。
她现在可以对别人的事情感同身受,但对自己的事却只想置身事外。
“请问您是603号病房的家属吗?”有个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
东方廌从神游中惊醒过来。“啊。对,我是。”
“603号病人醒来了,按了护士铃正在找您。您赶紧过去看看,但别聊太久,病人心梗需要休息。”
如果可以,东方廌一句也不想聊。她想做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当做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隐约知道,如果逃开,自己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是我将那封信借小白的手放进他家的。”
“我也不想这样……小廌,你相信我,这些年来,最痛苦的是我。”
时光追溯回二十六年前,唐慎和东方获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检察官。唐慎生性稳重谨慎,而东方获是天生的嫉恶如仇。两人在工作上是最好的搭档,在生活里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在李民祐的案子上,两人意见却出现了分歧。
东方获认为人证(目击证人)物证(指纹脚印)俱全的情况下,李民祐必然有罪。而唐慎却觉得李妻如此坚持在检察院门口替其喊冤,中间或许有被他们忽略的地方。
虽然只是一个飘忽的直觉,唐慎还是坚持终审之前下乡去再寻访一回有无遗漏。可惜一无所获,还被东方获嘲笑了一番。“如果每个喊冤的都要重新调查一番,检察院堆积如山的案子永远都做不完。”
那个能为李民祐作不在场证明的关键证人--赤脚医生在得知李民祐被判死刑后,写了一封陈情信想交给唐慎。
他带着信来检察院的那天,东方获忘了带工牌,于是借了唐慎的工牌。被赤脚医生错当成唐慎交付了陈情信。
那时候,东方获年轻气盛,拼命的同时也带着冒进的毛病。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李民祐是有罪的。加上案子已定,要检察院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的陈情信而承认自己的疏漏继而重新调查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他看完后,选择忽视这封信。
事实上,如果不是李妻带着一双儿女自杀。他根本想不起还有这封信的存在。
然而惨剧已出,赤脚医生在媒体镜头面前信誓旦旦自己曾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唐慎,但唐慎却矢口否认,即刻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草菅人命的检察官。东方获想过很多次要拿出这封信,承认是自己的失误。
但毕竟还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看着唐家被媒体步步紧逼,几近崩溃。他哪里下得了这么大的决心让自己的家庭陷入这样的漩涡。总是抱着一点侥幸的,以为事情会过去。
可是事态却越演越烈,眼看唐家的小儿子都被卷进去不得安生。他终于决定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谁曾想他还未来得及交出这封信,唐慎夫妇就出车祸意外身亡……
“我知道是我自私。我想,人死都死了,我再站出来承认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做了缩头乌龟……”
“当时鬼使神差的我就把那封信让小白放进了你唐伯伯的书房。我让一个死人替我顶了罪……”
“但是小廌,你相信我,我当年真的有想过认罪的。而且这些年每日每夜我都在为此付出代价。为了圆一个谎,就必须撒更多的谎。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的事……咳咳……”东方获连续说了半个小时没有停下来,身体负荷不了,开始剧烈咳嗽。
东方廌终于开口,声音晦涩难听。“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咳咳。小廌,你再考虑一下我之前跟你提的去你妈那边生活。小白他已经不是原来疼你爱你的哥哥了,为了复仇,他什么都做得出。我这条老命随时都可以还给他,但我不能看着他伤害你。”
“……”直觉告诉他唐既白并不是父亲口里这种人,但眼下发生的事又在印证着父亲的话。唐既白对她时好时坏,她实在琢磨不透,也有些疲累这种不停的追逐猜测的状态。“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护士敲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探视时间到了,请家属先出来。”
东方廌心不在焉的安抚了他几句,就走出了病房。她那一刻没想过,这会是最后一面。
她下楼进电梯的同时,唐既白从旁边的电梯走出来。
“你好,请问603病房在哪?”
第五十二集全民公敌(二)
东方廌提着粥到六楼,只见一群医生护士跑着往楼道中间涌。
病房里被护士推出来一个人,踉跄两步才站稳。
“谁让你们随便放人进去探视的!”医生在病房里对护士大发雷霆。
“他说是家属,而且我们得到病人的许可才放人进去的。这才没多久,谁知道……”
“心肌梗塞的病人最忌讳情绪起伏,病人快不行了!出去给家属下病危通知吧。”
东方廌一步步走到走廊中间,看着人头涌动的603病房。平静的仿佛只是个看热闹的人。
“小廌……”刚刚被推出病房的唐既白看到她,表情也有些茫然。
“你就这么着急吗?”东方廌陷入呆滞状态。“我知道他有错,我爸,我,我们全家都亏欠你。可是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吗?你如果有一丁点考虑过我的感受,就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小廌,我不……”
今天早上曾通知她去探视的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神色黯然。“东方小姐吗?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了。”东方廌拨开人群走进病房,将手里的粥放在床头的案几上。
东方获身上罩了一层白布,把脸都遮住了。东方廌掀开白布的一角,看到他青灰色的脸,还有温度,仿佛随时会清醒过来一样。
“真着急啊。连一口饭都不吃,就走了……”她的眼泪掉到父亲的手背上,滑落下去。
身后有人扶住她的肩膀,东方廌浑身一颤。
“滚。”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唐既白没有人听见。
抓住她肩膀的手更紧了。
“滚!”东方廌歇斯底里的吼出一声,将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还不够吗?我彻彻底底被你玩弄了,我爸也死了。这样还不够化解你心里的仇恨吗?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唐既白抱住她,任她如何撕咬捶打都不放手。“会过去的,小廌,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相信我。”
“过不去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你最好继续这样恨着我,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我也会用同样的仇恨回报给你。”东方廌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说。
因为体会过仇恨的滋味,所以明白这其中的痛苦。苦苦相瞒许久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这个仇恨的旋涡,不需要她非得从他和她父亲中做选择。但事与愿违,她已经在这失控的轨道上做出了她的选择……
“听说老东方检察官去世了。节哀。”马天竞经过唐既白办公室时,看到他脸色惨白,推门进去慰问。
“谢谢。葬礼定在16号下午两点,在南方陵园。”
“我一定会去参加。”马天竞又想起什么。“你随我去我办公室一趟。”
马天竞将他引进办公室,滑动墙上的画,里面现出一个暗格保险箱。他按了四个数字打开了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
“这是乌苏检察院的调任令。我已经和现在公诉科在任的董科长说好了,他同意以调研的形式让你进去磨一下刀,你过去直接进公诉科。在官司上和咱们公司也能有一个紧密的联合。”
“什么时候上任?”
“就下周吧。宜早不宜迟。老董说他那边缺人手,最近有个大案子……”
“社长,秦蓓的经纪公司老总过来了,说是要找您起草和秦九儿的解约协议。您看要不要下去接待一下?”
“好,我马上下去。”马天竞转头同唐既白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打个招呼就上来,还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好。”唐既白眼见着马天竞走进电梯,抬眼看了一眼他头上方的监视器。他的手伸进西裤口袋里按了一下,监视器的红灯就灭了。
唐既白迅速站起身走到保险箱前面。这个保险箱根据键盘的数字磨损情况可以看出来是8,4,0,2几个数字,但是不知道组合排列顺序。唐既白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马天竞刚刚按键盘的顺序,可是被遮挡住并没有看到。
他又将马天竞生日,公司开业日,马则安生日,甚至连马天竞的结婚纪念日都想了一遍也没有和这几个数字相关的日子。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唐既白在整个办公室转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马天竞办公桌上的照片。那是一张乐队的老照片,四个年轻人拿着各自的乐器在舞台上表演,主唱是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孩。四人装扮在当年可以算是十分时髦,放在现代就叫朋克风。而旁边那个键盘手眉目和马天竞十分相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既白也想不到这个老奸巨猾的律师当年也曾有过如此狂野放纵的时候。
他拿起相框,瞥到相片一角有拍摄日期—08/24。唐既白将照片从相框里拆出来,翻到背后,有人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天蝎乐队,文楚摄于姜宝罗生日。”很漂亮的行草。
唐既白尝试性的将0824几个数字输进去,保险箱弹开。
里面有一张黑胶唱片,几沓卷宗文件,还有几捆成扎的美元大钞。
唐既白将唱片和钱都放到一边,仔细查看着卷宗,都是近几年马天竞打过的大案,没有唐既白要找的东西。
“叮。”电梯响起清脆的一声。他马上将手头所有东西都按顺序放回了保险箱里。马天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唐既白已经坐在沙发上品茶了。
“咱们接着说刚刚的事,检察院刚进了一个大案。一个小伙子半夜飙车撞了一个孕妇,本来是很简单的交通肇事,但那小伙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但没有下车救治,反而开车反复碾压孕妇,造成足月孕妇母子双亡。这单案子引起了民愤,现在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老董的意思是大家手头都还有别的案子忙不过来,如果你近期可以上任,这起案子就交给你去检控。”
东方获的葬礼当天,东方廌早早就去灵堂布置。
或许是算命先生说的今日宜祭祀,她在陵园门口撞见另一户人家也在同一天办丧事。一个青年男子捧着一个女人的遗像走在队伍最前方,哭得痛不欲生。
魏晚打电话过来:“东方,我可能得稍晚些到。陵园那边的路堵得不行,全是采访车。”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之前那个孕妇被撞案,受害者今天下葬。刚好也是选在南方陵园。记者收到风现在全往那块奔。”
“哦。我看到了。”东方廌抬眼看到男人怀里的黑白遗像,他旁边的家人还捧着一大一小两个骨灰坛。她记忆闪回了那天送去医院抢救的孕妇,原来最终都没有救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