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十二年，秋。
连绵的秋雨将官道泡成了泥潭，柳明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青布鞋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他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雨丝如银针般刺入眼帘。
“这位公子，前面有座山神庙，不如暂避一宿？“
柳明远回头，见是个背着药箱的郎中，四十上下，面白无须，眼中带着医者特有的温和。他身后还跟着五人：一对抱着婴孩的年轻夫妇，一个挑着货担的商贩，一个满脸横肉的镖师，以及一个拄着竹杖的老乞丐。
“多谢先生提醒。“柳明远拱手作揖，青衫袖口滴下水珠，“在下柳明远，青州人士，赴京赶考。“
“原来是位举人老爷。“郎中笑道，“在下姓陈，是个走方郎中。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咱们结伴而行可好？“
柳明远点头应允。七人踩着泥泞来到山神庙前，破败的庙门上“山神显佑“的匾额斜挂，朱漆剥落如血痂。推门时，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庙内阴冷潮湿，正中的山神像缺了半边脸，露出里面发黑的泥胎。镖师赵铁山用刀鞘扫开蛛网，粗声道：“凑合住吧，总比淋成落汤鸡强。“
柳明远选了处干燥角落，从行囊取出油纸包着的《论语》，就着天光读起来。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书页哗哗翻动，停在“死生有命“一章。他心头莫名一颤，抬头见山神像那只完好的眼睛似乎正盯着自己。
夜幕降临，七人围着篝火分食干粮。年轻妻子林氏哄着哭闹的婴孩，她丈夫李三从包袱里取出个拨浪鼓。“乖宝不哭，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
拨浪鼓“咚咚“响了两声，柳明远突然浑身僵硬——那声音与他梦中听见的一模一样。自三日前，他就反复做同一个噩梦：七个人在破庙中，一个接一个以离奇方式死去。
“柳公子？“陈郎中递来半块烧饼，“可是身体不适？“
柳明远勉强笑笑，接过烧饼时注意到郎中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又一处与梦境吻合。他心跳加速，借口如厕来到庙外。雨已停了，月光将残破的庙墙照得惨白。他忽然发现墙角堆着几块松动的巨石，而上方山体赫然有道新鲜的裂缝。
“山崩...“他喃喃自语，冷汗涔涔。梦中第一个死的正是被落石砸扁头颅的赵铁山。
回到庙内，众人已准备就寝。柳明远鼓起勇气道：“诸位，今夜不宜留宿此处。我观山体有异，恐有滑坡之险。“
“书生就是胆小。“赵铁山嗤笑，拍了拍腰间钢刀，“山神爷还能吃了咱们不成？“
老乞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痰音里夹着诡异的笑声：“嘿嘿...七个...正好凑一桌...“
柳明远寒毛直竖，这分明是梦中老乞丐死前的话。他“腾“地站起：“必须离开！我...我梦见这座庙会塌！“
“梦？“货郎张五来了兴趣，“什么梦？“
柳明远深吸一口气，将噩梦和盘托出：赵铁山被落石砸死，李三夫妇为救孩子被梁柱压扁，陈郎中逃出庙门却被飞溅的瓦片割喉，张五在逃跑途中坠崖，老乞丐大笑着被活埋，而他自己...
“而我被一根铁钎贯穿胸口。“柳明远解开衣襟，露出左胸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梦中铁钎正刺中这里。“
篝火“噼啪“爆响，众人面面相觑。陈郎中忽然道：“我昨日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泽水困'，确有险象。“
赵铁山还要反驳，庙顶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泥沙簌簌落下。
“走！“李三抱起孩子就往外冲。众人慌忙收拾行装，刚逃出庙门不远，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回头望去，山神庙已塌了半边，烟尘腾起如鬼魅。
七人惊魂未定地站在月光下。赵铁山脸色煞白，他原本睡觉的位置，此刻正压着一块碾盘大的巨石。
“柳公子...“林氏声音发颤，“你救了大家。“
柳明远却无半点欣喜。梦中场景与现实严丝合缝，这意味着其他死亡预言也可能成真。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路，总觉得有什么无形之物正尾随而来。
一个月后，京城。
柳明远站在贡院外看放榜，二甲第七名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喜悦刚涌上心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柳公子，别来无恙？“
是陈郎中，依旧背着那个药箱，只是面色憔悴许多。更令柳明远震惊的是，李三夫妇、张五和老乞丐都在，他们竟不约而同来了京城。
“我们得谈谈。“陈郎中低声道，“赵铁山死了。“
茶楼雅间里，老乞丐用缺牙的嘴啃着鸡腿：“昨儿个在西市牌坊下，老朽亲眼看见的。那铁塔似的汉子，走着走着牌坊就塌了，把他砸成了肉饼。“他咧嘴一笑，“就跟柳公子梦里一模一样。“
柳明远手中茶盏“当啷“落地。李三搂着瑟瑟发抖的妻子：“我们是不是...逃不掉？“
“阴司要收的魂，没有收不到的。“老乞丐突然正经起来，浑浊的眼珠盯着柳明远，“公子可知'阴司簿'？传说那上面写了名字的人，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窗外忽起狂风，吹得灯笼剧烈摇晃。柳明远发现桌上水渍竟自行聚成“七“字，又迅速消散。他猛然想起逃出山神庙那夜，曾在溪边洗脸，水中倒影分明是七人，可当他数人头时，岸边确实只站着六个...
“不对...“柳明远声音发颤，“那晚逃出来的，到底是六个还是七个？“
众人脸色骤变。老乞丐的竹杖“咔“地裂开，爬出一只红头蜈蚣。陈郎中猛地掀开药箱，里面没有药材，只有一堆画着符咒的黄纸。
“你究竟是谁？“柳明远厉声问。
老乞丐哈哈大笑，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下面青黑的面孔：“老朽是阴司引路人啊。那日山神庙本该收七条魂，被你们逃了。阎王爷很生气...“他身影渐渐透明，“从今夜子时开始，一个一个来...“
窗外更鼓传来，恰是子时。远处传来张五凄厉的惨叫，随即归于寂静。柳明远冲向窗边，只见月光下，张五的货担散落一地，人却不知所踪，唯余地上一道长长的拖痕，消失在黑暗尽头。
张五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柳明远趴在窗棂上，指甲深深抠进木质窗框。月光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货担和一道蜿蜒向黑暗中的拖痕。
“消...消失了？“李三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怀里的婴孩突然放声大哭。
陈郎中猛地关上窗户，黄符纸从药箱缝隙飘出，无风自动地贴在窗棂上。“是阴差勾魂。“他转向众人，眼中再无医者的温和，只有锐利的警惕，“我们被标记了。“
老乞丐缩在墙角“咯咯“直笑，皮肤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早说了逃不掉...下一个是谁？“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李三夫妇，“小娃娃哭得这么凶，怕不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
林氏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哭声戛然而止，只剩急促的“呜呜“声。柳明远注意到婴儿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的烛火竟是幽绿色。
“分开逃。“陈郎中快速分发黄符，“每人一张，贴身放好，或许能...“
“没用的。“老乞丐突然挺直佝偻的背，竹杖“咔嗒“敲击地面，“阴司簿上朱笔勾过的名字，躲到天涯海角也得死。“他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床，“不过老朽可以指条明路——现在自我了断的，能少受点罪。“
柳明远胸前的胎记突然灼痛起来。他踉跄后退，撞翻茶桌——在倾倒的茶水中，他看见倒影中的老乞丐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影。
“他不是人！“柳明远厉喝。
几乎同时，陈郎中从药箱抽出一把铜钱剑刺向老乞丐。竹杖爆裂，数十只红头蜈蚣四散爬行。老乞丐怪笑着撞开窗户跃下，黑袍展开如蝙蝠翅膀，消失在夜色中。
“走！“陈郎中拽起柳明远，“去我住处！“
四人跌跌撞撞冲进雨夜。穿过三条巷子后，李三突然停下：“拨浪鼓...孩子的拨浪鼓落在茶楼了！“
“别管了！“柳明远去拉他，却见林氏脸色煞白：“宝儿一直攥在手里的...什么时候掉的？“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巷口——穿红肚兜的婴孩独自站在雨中，手里攥着那个猩红的拨浪鼓。
“宝儿！“林氏挣脱丈夫冲过去。柳明远想阻拦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林氏抱起孩子的瞬间，巷子两侧的高墙轰然倒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光闪过，倒塌的砖石竟悬在半空。灰袍道士踏雨而来，拂尘一扫，砖石纷纷退回原处。他两指夹着张紫色符纸贴在林氏背上：“快走！阴差已至！“
众人跟着道士狂奔至一处道观。刚跨过门槛，观门自动闭合，檐下铜铃无风自响。道士这才转身，柳明远看清他约莫六十岁，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右眼却亮得惊人。
“贫道玄尘子。“道士拂尘搭臂，“一个月前夜观天象，见七杀星入命宫，便知有阴司乱序之事。“他独眼盯着柳明远胸前的胎记，“这位公子，可否让贫道看看你的'通冥印'？“
“通冥印？“柳明远解开衣襟，铜钱状胎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晕。
玄尘子倒吸凉气：“果然！这是阴阳两界的通行印记，难怪你能预见死亡。“他转向陈郎中，“阁下随身携带'镇魂符'，可是龙虎山一脉？“
陈郎中苦笑：“家父是弃徒，只传了我些皮毛。“他从药箱取出那叠黄符，最上面一张已经焦黑如炭，“张五死时，这张符自燃了。“
“阴司簿每收一魂，余者符咒便会示警。“玄尘子从袖中取出个龟甲，“让贫道算算下一个...“
龟甲刚触到香案就裂成两半。玄尘子脸色骤变：“就在今夜！“
仿佛回应他的话，道观外传来“咚咚“声——是拨浪鼓。林氏怀中的孩子突然指向窗外：“爹爹...好多爹爹...“
柳明远凑近窗缝，胃部顿时痉挛——院中站着十几个李三，每个都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
“是'千魂引'！“玄尘子急画符咒，“阴差在混淆视听，一旦真身被混在其中...“
“我去救他！“林氏把孩子塞给柳明远就要冲出去，被陈郎中死死拉住。
院中的李三们突然齐声尖叫，身体如蜡般融化。真正的李三从道观房顶坠下，“砰“地砸在院中石板上，四肢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他挣扎着抬头，嘴角扯出诡异的笑：“娘子...接住宝儿...“
一个襁褓从屋顶抛下。林氏尖叫着挣脱陈郎中冲入院中，就在她即将接住襁褓的瞬间，那“婴儿“突然展开成一张人皮，将她当头罩住。
“不！“柳明远想冲出去，被玄尘子一道定身符贴在背上。
院中，裹着人皮的林氏疯狂扭动，发出非人的尖啸。她跌跌撞撞奔向院角古井，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水花溅起的刹那，柳明远分明看见井沿蹲着个穿红肚兜的孩子，正朝他招手微笑。
“宝儿...“柳明远喃喃道，突然反应过来，“那孩子...一直都不是活的？“
玄尘子叹息：“那对夫妇命中无子，强求来的只能是阴胎。“
拂晓时分，道观内只剩三人。玄尘子用铜钱在香案上摆出八卦阵，中央放着柳明远的一滴血。血珠在卦象间滚动，最终停在“死门“。
“还剩我们三个。“陈郎中声音嘶哑，“老乞丐是阴司引路人，不算在内。“
玄尘子摇头：“错了，是四个。“他独眼望向柳明远，“你胸前的通冥印也算一个'人'——阴司认为本该在山神庙收七魂，现在缺两个。“
柳明远想起水中那个多出来的倒影，寒意彻骨：“所以...还要再死一个？“
“或许有转机。“玄尘子从怀中取出一册竹简，“这是《度魂经》，记载着百年前曾有人篡改阴司簿...“
话音未落，观门轰然破碎。老乞丐飘在半空，黑袍下伸出数十条蜈蚣般的肢节：“时辰到！“
玄尘子拂尘横扫，紫符化作火龙扑去。老乞丐怪叫着被点燃，却从火中走出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是李三家的“宝儿“。它咯咯笑着扑向陈郎中，被铜钱剑当胸刺穿，却化作一滩黑水渗入地缝。
“下面！“柳明远刚喊出口，地面突然伸出无数白骨手爪。玄尘子咬破舌尖喷出血雾，白骨瞬间化为齑粉。
“找阴司簿！“玄尘子将一个罗盘塞给柳明远，“去葬魂岭的古墓，簿子就在...“他突然瞪大眼睛——一根骨刺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老乞丐的身影在玄尘子身后凝聚，枯手捏着道士的心脏：“多管闲事的下场。“他狞笑着捏爆心脏，却被玄尘子反手用桃木剑钉在墙上。
“走！“玄尘子口吐鲜血，用最后力气结印，“我拖住它...记住...改命需在...子时...“
柳明远和陈郎中逃出道观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回头望去，整座道观笼罩在紫色火焰中，隐约可见老乞丐的身影在火中挣扎。
“葬魂岭...“陈郎中抹去脸上血污，“离此三百里，途经七处乱葬岗。“
柳明远握紧罗盘，胸前的胎记灼痛如烙铁。朝阳升起，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因为下一个子时，死亡将会如约而至。
罗盘的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颤巍巍指向西北。柳明远抬头望去，远处群山如墨，最高处那座山岭形状酷似一具仰卧的尸骸。
“葬魂岭。“陈郎中声音嘶哑，他右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天黑前到不了。“
柳明远胸前的胎记突突跳动，像有第二颗心脏嵌在皮肉里。自道观一战后，这铜钱状的印记愈发灼热，此刻更是烫得他冷汗直流。他盯着山路上几处不起眼的土包——在“通冥印“的视野里，每个土包上都蹲着个模糊人影，正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他们。
“走小路。“柳明远拽住要往前走的陈郎中，“官道上有东西。“
陈郎中眯眼看了看空荡荡的官道，默默从药箱取出一片柳叶擦过眼皮。再睁眼时，他脸色刷白：“这么多冤魂...这罗盘当真能带我们避开阴差？“
“玄尘子用命换来的机会。“柳明远握紧罗盘，铜制的八卦盘面上，乾位已经出现裂痕，“他说必须在明晚子时前找到阴司簿。“
两人钻入山林。随着天色渐暗，林间开始飘荡淡绿色的雾气。陈郎中突然按住柳明远肩膀：“别呼吸！“他飞快取出两片人参片，“含住，这是尸瘴。“
柳明远刚含住参片，就看见雾中浮现无数细丝，如同活物般向他们飘来。最近的一根丝线几乎触到他鼻尖时突然缩回，仿佛被什么烫到似的。他胸前的胎记传来剧痛，低头发现衣襟下透出微弱的红光。
“你的印记...“陈郎中盯着那红光，眼神复杂，“它在保护你。“
夜幕降临时，他们被迫停在一座荒村前。残破的牌坊上“封门村“三字已经斑驳，村内房屋全部门窗朝内而开，形制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户门楣上都钉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外。
“镜煞局。“陈郎中声音发紧，“这村子用全部住户的命布阵，就为困住某个东西。“他转向柳明远，“但我们别无选择，山里的夜更危险。“
村中央有口古井，井沿缠着层层铁链。柳明远打水时，水面突然映出一张青紫的脸——是他自己，但双眼被缝死，舌头耷拉到胸口。幻象一闪而过，却让他打翻了水桶。
“你看到了什么？“陈郎中急问。
“我自己的...死状。“柳明远喘着气，“陈先生，你之前说令尊是龙虎山弃徒，他为何...“
陈郎中解开衣带，露出后背——整片脊梁上纹着幅诡异的图画：一本摊开的书册，书页间爬满蜈蚣般的符文。“三十年前，我父亲找到半页阴司簿残篇，妄图修改生死。后来他疯了，在皮肤上刻下记忆中的符文。“他苦笑着系回衣带，“我从小就被这些符文折磨，直到遇见玄尘子师父...虽然他只肯教我皮毛。“
柳明远想起玄尘子见到陈郎中时的异样神情，心中升起疑虑。正要追问，突然听见井底传来“咚咚“声——是拨浪鼓的声音。
“进屋！“陈郎中拽着他冲进最近的石屋。刚关上门，窗外就传来孩童嬉笑声。柳明远从窗缝窥视，只见月光下，穿红肚兜的“宝儿“正绕着古井蹦跳，每跳一下，井里就传来一声拨浪鼓响。
陈郎中在屋内布下符阵，突然压低声音：“柳公子，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阴司簿并非单纯的名册，它是...“
屋顶突然传来重物滚动声。两人抬头，看见瓦片缝隙间渗出黑水，滴落在地竟变成红头蜈蚣。陈郎中迅速撒出一把朱砂，蜈蚣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化作青烟消散。
“天亮就走。“陈郎中盯着重归寂静的屋顶，“它在试探我们。“
后半夜，柳明远被一阵刺痛惊醒。胸前的胎记变得滚烫，他借着月光看见陈郎中背对自己坐着，后颈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正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头皮。更可怕的是，陈郎中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赫然是道观中已死的老乞丐！
柳明远屏住呼吸假装熟睡，直到晨光微熹。陈郎中摇醒他时，已恢复常态：“快走，今日午时前必须进墓。“
离开封门村时，柳明远回头看了一眼，险些惊叫出声——所有钉在门楣上的铜镜都转向村内，镜面布满裂痕，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击碎。
正午时分，他们站在葬魂岭山腰一处凹陷前。罗盘指针笔直指向地面，铜制的八卦盘面已经布满裂纹。陈郎中扒开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阴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
“汉代方士墓。“陈郎中点燃火折子，“阴司簿最早是泰山府君的生死册，后被某位修道者盗出阴间仿制...“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黑色絮状物，“我们只有两个时辰。子时一到，无论成功与否...“
柳明远点点头，跟着钻进墓道。墙壁上长满肉瘤状的菌类，踩上去会发出类似惨叫的“吱吱“声。拐过三个弯后，前方出现一道青铜门，门上浮雕着十八层地狱图景。奇怪的是，所有受刑者的脸都被利器刮花了。
“退后。“陈郎中取出一枚刻着“斩邪“二字的铜印按在门上。门缝渗出黑血，缓缓开启。就在此时，柳明远的胎记突然剧痛，他猛地推开陈郎中——一只青黑利爪从门内刺出，擦着陈郎中咽喉划过。
“尸傀！“陈郎中铜钱剑横扫，斩断那只爪子。门内爬出七具腐尸，每具心口都钉着枚铜钱。最前面那具突然开口，声音竟是玄尘子的：“逆天改命者...永堕无间...“
陈郎中咬破手指在掌心画符，一掌拍在地面：“震！“地面裂开蛛网般的金光，尸傀纷纷坠入裂缝。最后那具尸傀坠下前，突然朝柳明远掷来一物——是半片竹简，上面用血写着“簿中有诈“。
主墓室中央的石台上，果然摆着一册玉简。陈郎中却拦住柳明远：“太容易了...不对...“他话音未落，四周墙壁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同时发出尖啸。啸声中，玉简自动展开，浮现出六个血红的名字——正是山神庙逃出的六人，其中“张五“、“李三“、“林氏“和“玄尘子“的名字已经变成黑色。
“还差两个...“柳明远喃喃道，突然发现陈郎中的名字并非“陈良“，而是“陈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