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蘅坐在院中一根又一根的吸着烟,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身边的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蒂。
阿依古丽起的早,一推开房门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坐在院中吓了一大跳,又被空气中的浓烟味熏到咳了起来。
孙蘅转头看见老人家起来,赶紧摁灭了香烟。“阿婆,对不起。”
“没事。孩子你怎么抽这么多烟?和女朋友吵架了?”阿依古丽朝着右边那间房挤了挤眼。他也看向那扇关上的门,夏栀还在里面睡觉。
“没。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是她的心理医生而已。对不起,阿婆,我们欺骗了你。她其实就是当年被傅平生囚禁的那个小女孩。”
阿婆面色一僵,半晌回过神来挤出一个难堪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我说这孩子怎么有些面善。真好,她还活着,活得这么好。真好……都是我儿子造的孽。”
阿依古丽并不生气他们欺骗了他。如果一开始表明了身份,也许他们就无法像昨晚那样开怀畅饮了。对方是受害人,想来找她讨要个说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等等。”老人转身从房里拿出一张照片给孙蘅。
“这是我儿子死后,我整理遗物在他的笔记本里发现的。照片里的小女孩就是他抱回来的那个,我其实心里知道那孩子根本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孩子。她有爸爸,爸爸还是个知识分子。你看,就是照片里这个男人。但我不敢问他究竟做了什么。我怕我承受不住那个答案。”
泛黄的相纸上是顾永年父女。他们站在一辆军用的吉普车前,背后是一片看似凉瘠的黄土地。顾永年脸上洋溢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是了,是一种称得上兴奋的神情。
那段时间他们地质队缺水,顾四月还在发烧。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兴奋,还要夏清来帮他们拍一张照来纪念呢?
只有可能是顾永年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孙蘅仔细打量照片的背景。“阿婆,你知道他们这照片是在哪里照的吗?”
“就在靠近若羌无人区那一块。你看这有个像鸡冠一样的山峰。他们后来就是在这一块开采出了大型玉矿。”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顾永年要夏清开车带着顾四月一起出去寻水源,无意中顾永年发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乾隆绿玉场遗址。
因为太过兴奋,顾永年和夏清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并让他帮自己和女儿在这块地方拍照留念。
夏清见财起意,杀了顾永年,抛尸在若羌无人区,并带走了他的相机。也许是因为顾四月当时在发高烧,什么也没看到。也许是自己有一个和顾四月差不多大的女儿。总之夏清没忍心下手,而是把顾四月抱回了家里,然后和岳父商量着处理着接下来的事。
孙蘅再看一眼照片,觉得他们后面的车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是你们家自己的吗?”
“是。老夏从部队买的二手老车。用来拉拉货载载人跑运输贴补家用。后来就是这辆车出了车祸……”
孙蘅想起来了,是在报纸上见过这辆车。做前期信息收集的时候,他看过夏清一家三口出车祸的新闻。但那时候只单纯把他当作傅平生的女婿来看,并没有引起警觉。车祸原因说是刹车失灵。“车还在吗?”
“早就卖了。人都死了,留着那车不看着伤心嘛。当时村委会把撞坏的破车给拉了回来,老夏做主让村长给卖了。卖了八百块。”
“卖给谁了知道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如你去问问村长?他家就是山坡上那户三层楼最大的。”
孙蘅道谢,准备出门。
“吃个早饭再走不迟啊。”
“我回来再吃。如果她醒来,麻烦您跟她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好嘞。”阿依大娘唠叨着回厨房去煎饼子。“这两娃儿看着挺相称的,怎么不是一对呢。如果我小栀现在还活着,不知道她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娃儿。要真是这样,恐怕娃儿都有咯。唉。”
“奶奶。”
“欸。”阿依大娘下意识应了一声。回头看见温小寒站在厨房门口。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轮廓。那一刻,阿依古丽觉得自己像看见了她的小孙女夏栀。虽然那孩子没福分长大,但阿依觉得如果她长大了,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想着不禁湿了眼眶。
孙蘅到的时候,村长家正聚在院子里吃早餐。见一个外乡人走进来,全家老老少少都看着他。
“小伙子,找谁?”
孙蘅说明了来意。
“哦。你说那辆车啊。还在那呢。”村长指着后院空地的棚子里停着的一辆老吉普。“撞坏了,又出事故死过人,卖不出去。我见他老两口也不容易,自己掏腰包给了他们八百块钱。我家老二总说找时间来修好还可以开,但又一直没空。就那么放着,十几年了。”
在农村里,车是贵价货。轻易舍不得丢的。但这辆车死过人,所以被嫌弃没人要,再叫人来拖走又要花钱。于是一直默默无闻的躺在村长家后院。也多亏这层原因,没有被处理掉。
孙蘅围着车走了一圈,很多地方起了锈,漆都掉光了。前车盖撞的凹陷厉害,包括驾驶室的车门全部都撞凹进去了。除了岁月的痕迹,很完美的保持了当年的原样。
“我出两万块钱把它买回去,您看可以吗?”
虽说这些年物价飞涨,但当年的八百块放到现在也抵不得两万。村长感到天降横财,喜出望外。有人帮他清理了一吨大垃圾,还倒给他两万块,何乐而不为啊。
孙蘅当即付了钱。“这两天就会有人上门来把车子运走的。多谢村长。”
“哪里的话。多谢你才是。”村长将他一路送出了大门口,目送着他下山才乐呵呵的捧着钱回去。
孙蘅往回走时猛然想起,夏栀是记得自己父亲怎么死的。也记得傅平生对她做过的禽兽不如的事情。以她那么极端的性格,那阿依大娘会不会有危险?
孙蘅想到这里拔腿就向山坡下跑去。
院子的门被大力推开,孙蘅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他看见夏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往另一碗粥里撒了些像老鼠药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回来啦?正好。来吃早餐。”阿依古丽端着一盘大饼出来,坐到桌前。
夏栀笑吟吟的看着他,目光里都是挑衅。
阿依大娘端起面前的粥,正准备喝,被孙蘅一个箭步冲上前打翻。她吓了一大跳,看着翻了一地的谷物粥。“怎么了?”
孙蘅见夏栀一片坦然的样子安稳的喝着自己的粥,心中暗觉自己兴许上了她的当。声音也弱了几分。“里面有脏东西。”
“你说的是这个吗?”夏栀摇了摇面前的玻璃瓶。里面是晒的油光发亮的芝麻粒。
“哦。”阿依古丽反应过来,笑了起来。“是我让小寒替我在粥里放些芝麻的。香。”
“没事。我再盛一碗出来。”阿依大娘起身又进了灶房。
“你是故意的。”孙蘅心中有按耐不住的怒火。这个小女孩耍的他团团转。
“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见到的就是什么。并不是我耍你。”夏栀一口喝完了面前的粥。“我下午想启程去若羌祭奠我父亲。”
“原来夏栀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看重的人。”孙蘅讽刺她。“去,当然要去。”
之所以第一个就禁锢了夏栀就是因为她的百毒不侵,人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才有弱点。而夏栀所流露出的性格是自私,掌控欲强。除了自己,她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所以孙蘅也拿她没办法。
夏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乱七八糟的糖,并不只有奶糖。她说是阿依大娘给她的。阿依古丽不常买糖,家里没有孩子。他们来了,就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掏出过年剩下的糖果,一股脑都给了夏栀。
她手掌竖着拨了一半到孙蘅面前。“吃不吃?”
孙蘅想起那个秋天陪她叠过的糖纸动物。夏栀当宝贝一样摆在病房床头。
他沉默的拣起一颗糖,水果味。糖纸是会反光的那种玻璃纸,花花绿绿的。剥起来有令人愉悦的响声,在日光下,像儿时绚丽的一个梦。
在安静的清晨,两人安静的剥着糖吃。所有的不悦和偏见好像都被这甜的发腻的味道给盖住。
这感觉和温小寒给他写歌那天早晨一样舒适,安逸。
“吃了我的糖,我们能不能好好相处?”夏栀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要十二个时辰就好。”
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一天。
在这样的眼神下,孙蘅不得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