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狭小黑暗

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那人喜怒。

但孟夏直觉他有些生气。

越生气越冷静,这就是裴妄。

从以前开始一直是这样,虽然他平时也没什么表情,也说不清为什么,孟夏看一眼就能感觉出来。

两秒钟后,孟夏移开眼,镇定的像对面只是一团空气。

陆澄正在和侍应生沟通,想要把酒换成其他更好入口的饮品,一点没发觉这边硝烟弥漫的氛围。

侍应生立刻离开去更换菜单。

陆澄笑着揽住孟夏的肩膀,“走吧,我们先进去。”

被碰到的一瞬,孟夏整个人僵了下,她努力扯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压下想要躲开的冲动,和陆澄并排走进门。

玻璃窗后的那道目光简直要把人射穿。

山隐的装修风格偏向中式古典,木质家具用画卷和瓷器点缀。

主厅没有灯,照明都靠桌上的氛围灯,桌灯洒下柔和的米黄色灯光,笼罩摆盘精致的菜式。

两人闲聊着,不觉聊到工作。

陆澄说,“刘主任念叨你好多回了,上回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把你骗回外科。”

孟夏有些心不在焉,“是吗?”

侍应生推着果汁和菜肴走过来。

“是啊。”陆澄端起一杯放在孟夏手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跟刘主任说,让他再等等,等我把人追到手一定带回来给他看。”

从认识陆澄开始,他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时不时冒出一句调戏,听着像玩笑,语气又带点认真。

孟夏最开始很不习惯,总是被他三言两语就弄得很局促。

到现在认识快六年,她已经可以很自如的忽视调笑,截取他话中重点。

孟夏夹菜的手一顿,“门诊最近很忙。”

两年前,她一声不吭离开外科,没来得及跟刘主任说一句,她只是比较慢热,怎么会感受不到刘主任的看重?

“小夏。”陆澄笑着喊了她一声。

桌上手机同时响起。

孟夏一把抓起手机站起来,打断陆澄的话,“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匆匆往侧门去,没给陆澄开口说话的机会。

也没注意到遥远门边的那道身影跟着一起,悠悠站了起来。

从侧门出了餐厅。

中间铃声短暂的中断了下,再度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大有不摁下接听键就不止不休的架势。

屏幕上孟繁良三个字跳动着。

看的孟夏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痛起来。

忍住挂断的冲动,她接起电话。

下一秒周纯的破口大骂传来,“孟夏!你个贱人!你以为把苏遇送走我就进不了门了......”

“你有完没完。”孟夏皱眉打断,“如果再打来,我真的会报警,挂了。”

手机从耳边拿开的时候,她听见孟繁良扯着嗓子在另一边喊。

“夏夏!是爸爸!夏夏!爸爸在老屋门口等你,一定要回...”

电话掐断,孟夏靠着玻璃门,良久,玻璃的凉意透过衣服传来,躁动的心跳稍稍平静了一点。

她转头看向餐厅内,越过一桌桌食客,视线定格在陆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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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澄正和侍应生说着话,“其余都不重要,最重要是这条项链。”

他手心里躺着一条满镶钻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侍应生微笑着记录他的要求,“好的陆先生,项链在什么时候送上来合适呢?”

手机震动了一下,陆澄按亮屏幕,微信消息飘在第一页。

小夏:抱歉陆师兄,我临时有点急事,账单已结,饭改天一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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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门又开始下雪。

打车软件显示前头还有三十一位在等待,孟夏靠着路灯滑蹲下去,沉默盯着脚下被灯光吞噬的影子。

头顶灯光一暗,一块阴影投下,将原本的小小影子包裹在其中。

“我送你。”裴妄的声音响起。

孟夏抬头,裴妄站在灯光里,细碎的雪在四面纷飞。

有一霎那,她把眼前人幻视成七年前的裴妄。

那个孟夏一哭,就会开一夜车到她家楼下的,明明很聪明很优秀,告白起来却像个笨蛋一样的裴妄。

雪中的裴妄往前一步,“这里很偏,很难打车。”

孟夏从幻象抽离,站直后退了一步,本能的想拒绝,瞥见手机上纹丝不动的人数,犹豫着点了下头。

裴妄的车就停在十来米外,他迈着大长腿走过去。

几秒后,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孟夏眼前。

孟夏走到后座,拉了下车门,没有拉动。

车窗缓缓飘下来,裴妄的声音从前座传来,语气不容反驳,“坐我身边。”

孟夏站着没有动,裴妄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不着急回去了?”

当然着急。

她只能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低头叩安全带的时候,孟夏脑中浮现平安夜那晚,总有种坐了别人位置的心虚,扣锁的动作都有些不流畅。

车窗外的景色急速后退,路灯投下的光影从二人面上扫过。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似有若无的松木香气轻拨着孟夏的鼻尖。

孟夏转向车窗靠着,香味淡了,心绪缠成一团乱麻,孟繁良和周纯凑在一起,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情。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近。

孟夏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像还没告诉裴妄要去哪里。

巨大的广告牌一闪而过,幕布上闪亮的钻戒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不过好像并不妨碍裴妄把她送回家?

她按下一半车窗,仰头看着广告牌,碎发被风吹得飞起。

“为什么要跑?”

裴妄的声音穿过风传到耳中,模糊又有些不真切。

她下意识想起平安夜那晚狭小黑暗的通道,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跟今天一样,能轻易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松木香气。

孟夏吹着风随口回答,“我是医生,你是家属,没必要私下见面。”

身后沉默了。

孟夏一怔,突然意识到他问的可能并不是平安夜那晚。

车子驶下高架,停在红绿灯交口时,裴妄再度开口。

“孟医生。”

他墨玉般的眸子隐没在阴影中。

“下次再见面,不要掉头就跑,好不好?”

很难。

孟夏在心里悄悄回答。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乌龟,稍稍感觉到伤害就会蜷缩进坚硬的龟壳,封闭外界传来的一切,不管是善意还是爱意。

这种龟缩已经成为习惯。

而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哪怕面对的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