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诗会开场

八月的钱塘江裹着桂花香撞碎在青石台阶前。

金玉满堂楼的朱漆雕栏浸在溶溶的月色里,宛如蛟龙盘踞。

三楼正厅“漱玉堂”高悬鎏金匾额。

琉璃宫灯映得满堂生辉。

灯下垂着的轻纱被风吹起,露出堂外黑压压的三千看客。

今夜,江南半数举子、七省名妓、数百富商齐聚于此,只为争睹这场嘉靖四十年的华灯日诗会。

中堂之上,王畿一袭玄色鹤氅端坐如山。

他的掌中摩挲着那份三年前严嵩送他的兰亭集序摹帖,这也是他给本次诗会的魁首所准备的彩头。

“诸君且看,今日这钱塘潮涌月浮金的盛景,恰似阳明先生所训‘良知如月,触机而发’。”

王畿是王阳明的弟子,是江南心学的扛鼎人物,在江南有着难以想象的声誉。

沈秀也是沾了王畿的光,否则他在浙江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学子拥趸?

“今夜金玉满堂楼不悬红绡帐,不焚龙涎香,只以三秋桂魄为烛,四海诗魄为肴。”只见王畿袖袍振风,遥指江心,“诸位笔下风云,当比这八月怒潮更烈三分!”

王畿拾阶而下,案上的兰亭集序摹帖被月光浸透,看得在场的诸位学子心神荡漾。

那可是当朝严嵩严阁老所临摹的。

严嵩在江南学子中的威望极高,他是江西袁州人,也是当时的诗会魁首,只是那时的诗会还没冠上华灯日之名。

皎洁的月光与波涛相映,王畿接着道:“昔年白乐天问‘能不忆江南?’,今夜诸生须答‘何以铸江南?’”

随后,王畿拾起方山案头狼毫,蘸取砚中之墨,在宣纸之上写下“残月”二字。

将镇纸拿开,王畿将宣纸举起示众。

“这第一题‘残月’,老朽添个规矩,七言之中需藏‘秋、仇、舟、楼’四韵。”

王畿将举起案上之酒,一饮而尽:“诸君且学学李太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把江南的稻香、漕帮的号子、乃至于仇雠的血气,都炼进这二十八枚墨字里!”

随后,王畿掷杯入江,惊起夜鹭掠空。

“起笔吧,诸君!”

此次入围的才子共计七十二人,其中有名有姓者就多达二十人之多。

当然其中最有希望夺魁的分别是来自江苏方山、杜勉,江西铁嘴司徒轩,浙江新任首富之子王朗,以及小诗仙沈秀。

沈秀身为王畿的弟子,自然是其中最受关注的一个。

但没有人会认为王畿会因为沈秀是其弟子便徇私舞弊。

而离开场已经过去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沈秀的桌案之前仍旧无人落座。

沈秀难道像往年一样不屑于来参加华灯日诗会?

此时的台下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小诗仙沈秀今年又来不了了?呵,小诗仙?真是有损王先生之名,沈秀这个沽名钓誉之徒。”锦袍商人捏着鼻烟壶嗤笑一声。

一旁的丝绸贩子随声附和:“去年铁嘴司徒轩还亲自见他在瘦西湖画舫醉吟‘明月不谙离恨苦’,如今倒反成了缩头绿毛龟。”

“终究是少年心性,不堪大用。”青衫老儒将手中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汤四溅而出。

他也是沈秀的忠实拥趸,但他还以为沈秀是为一时之意气不肯来参加华灯日诗会。

须知这次的诗会与以往的不同,若是能夺得魁首,好风凭借力,沈秀日后必能入阁。

只是可叹沈秀不过一顽童,罢了,罢了……

有生之年他还能看到淳安人登顶江南文道魁首吗?

老儒不禁青衫泪湿,为淳安文道感到悲戚。

角落里的寒门学子忽然拍案:“诸君可还记得去岁沈秀那篇……”

他想为沈秀做辩解,不是沈秀害怕华灯日诗会,而是沈秀不屑于来此。

只是他话音还没落下,便被周围的嗤笑声淹没。

最终,他嗫嚅了两句,脸上露出颓唐之色。

沈秀……你真的不能为了淳安来一次吗?

相较于沈秀拥趸的落寞,与王朗相交好的士子文人则是大肆嘲讽。

当初淳安出了个沈秀,淳安文人好不威风,压得其他各县文人动弹不得。

就连杭州的王朗也被沈秀压了一头。

王家在生意之上被沈家压一头,在学识之上,王朗还要被沈秀压一头。

两家积怨已深。

而身为两人的拥趸,双方的学子更是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但是沈秀十六岁便中了举人,这点是王朗拍马也赶不上的。

看着面前憎人的笑意,沈秀一派的学子脸上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来了,王畿大喝一声:“肃静!”

王朗一众这才悻悻闭嘴。

而沈秀此时在哪里?

实际上他早就来到了金玉满堂楼,只是被郑铋昌给叫去了,这才耽搁了时间。

沈秀和郑铋昌现在是休戚一体。

郑铋昌以自身为饵沈秀本来就不同意。

两人都想看看这金玉满堂楼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但郑铋昌这一来,就让沈秀陷入了被动之中。

背后之人是怎么想的沈秀不知道,但是现在他也是郑铋昌钓的鱼之一。

今日他的表现要是不能让郑铋昌满意,他怕是不能囫囵出这金玉满堂楼。

不过好在他有提前准备。

今日要说过关应当是不难。

沈秀不得不感慨郑铋昌的心大,或者说是有气魄。

纵然他已经总理江南事务,依旧敢用自身来吸引金玉满堂楼出手。

金玉满堂楼是浙江极其特殊的存在。

背后牵扯十分之深。

就连曾经的沈家在金玉满堂楼面前也只有伏低做小。

芸娘曾经就是金玉满堂楼的花魁,沈一石娶了芸娘,虽不是八抬大轿,可芸娘也在沈家有一席之地。

这也是沈秀忌惮金玉满堂楼的原因。

他和金玉满堂楼有过交集,那就是芸娘。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雄踞江南,让沈秀心中也有些不安。

最终他还是决定陪郑铋昌将这场戏演完。

所谓的参加诗会只是一个遮掩,他实际上的目标还是在第一时间确保郑铋昌的安全。

郑铋昌这种老狐狸,断然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果然,沈秀在漱玉堂的花厅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黄蛮儿!

那他必须要给黄蛮儿准备些礼物,以报沈凌那一脚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