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槊奔面门袭来的时候，嘉靖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该不会真的死翘翘吧？
但是下一秒，他的脑袋却下意识向左歪了一下，马槊擦着耳朵边儿飞了出去，扎在了城墙上，竟然没进去一半。杆儿颤巍巍的，发出嗡嗡的声响。
“陛下威武！！”
台下的士卒们高呼了起来，在他们的视角里，皇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轻轻一歪头，马槊就躲了过去，连根毛都没擦到。联想到五日之前，嘉靖“飞”上高台那一幕，皇帝武功深不可测的印象稳稳坐实了。
“陛下，没事吧！”黄锦真是吓得魂儿都没了，一把抱住嘉靖，生怕那儿再来一个箭矢。
嘉靖此刻也惊魂未定，但他知道自己没死，深呼吸了一下，决定还是得把逼装完，推开黄锦，不屑一笑，道：“贼子还想杀朕？可笑！朕若死在他手里，还称得上是天命所归吗？”
“陛下万岁！！”士卒们高声大叫。
“黄锦，传旨！”嘉靖冷声道：“罪臣许泰，忤逆犯上，行刺天子，罪不可赦。夷三族男丁，女眷发往边军为奴！”
“三族……”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大明朝已经多年没有株连的事情了，就连江彬、刘瑾等人，也不过是杀其全家，未曾株连。王守仁等想要开口劝，但看到嘉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没敢出声。
“马昂，献妹邀宠，身无寸功，僭越称臣，着废为庶人，抄没财产。”
“神周，江彬党羽，冒功升迁，下狱抄家，三法司论罪！”
“朱晖，身无寸功，老不济事，以勋位冒领都督之位，革职，降公爵为侯爵，传子朱麟，敕封抚宁侯，中军帐下听用。十年内若不能建功，下一代袭伯爵直至爵除。”
“陛下……”朱晖想张嘴分辨两句，但看到校场上许泰的无头尸首，咧咧嘴没敢言语。
“陆炳。”嘉靖瞧着陆炳已经恢复了正常，命令道：“着锦衣卫督办这些事情，三日后，给朕答复。”
“喏！”陆炳应下，嘉靖冷着一张脸，扫了一眼众人，道：“今日丧命将士，赐银百两，从优抚恤，郭勋，你督办此事。”
“喏！”
“黄锦，回宫！”
嘉靖说罢，自顾从高台下来，黄锦和高忠赶紧护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此间发生的事情，犹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各方。
嘉靖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内阁重臣等已经等候多时。
嘉靖在东暖阁接待了几位重臣，杨廷和等人看到嘉靖无恙，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忽然，杨廷和跪在地上，道：“陛下以身入局，清算五军都督府，勇气、魄力，臣等折服，但老臣还是要说，请陛下顾及江山社稷，万不可再行此等危险之举了。”
其余众人也跪下，高声道：“请陛下顾及社稷，万不可再以身涉险！”
嘉靖轻笑一声，道：“大明朝沉疴日久，不刮骨不足以疗毒，朕身为大明天子，何惜此身？为了朱家的江山，谁死了都不足惜，朕若不幸崩逝，也是命里该然，诸公再则一宗室迎立便可，有甚打紧！”
“陛下！”杨廷和知道嘉靖在暗指什么，指天发誓道：“臣之心可昭日月，绝无半点虚言。”
“罢了，朕何必同你们撒气呢，高忠，赐座。”
杨廷和等人心中惊讶不已，自从嘉靖登基，他们也见过几次，还从来没有赐座的时候，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众人坐下，茹瑶端来安神汤，嘉靖喝了一口，长出了口气，道：“诸公都知道了今日的凶险，但朕却要说，凶险也非常值得。”
“这几日，诸位都督都在京郊，朕已命锦衣卫指挥使陆松，悄然控制了他们的府邸，掌握了他们的罪证。今日被论罪的几人，他们侵占的屯田粗略计算竟然高达五万亩以上！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这还不包括他们积累的庞大财富，各地的宅邸，私田，买卖等。朕已经下旨锦衣卫抄没他们的家产……”
“陛下，臣……”蒋冕要说什么，被嘉靖摆手制止：“蒋阁老，朕知你心思。放心，所有抄没的田产，朕都会充作军屯使用，宅邸私田也都会折算成银，一文也不入内帑。”
蒋冕汗颜道：“陛下胸襟如海，泽被苍生，倒是臣小人之心了。”
“朕也不是不缺钱，只是如今宫内也无嫔妃，用钱的地方不多。西苑的营建，多用旧料，花不了多少钱，内帑如今还够用。”嘉靖没有把话说死，他可不想被捧上道德制高点，陷入这群老东西的文字游戏里面：“朕不要这些钱，是因为要做一件事。”
蒋冕的心又提了起来，道：“陛下想做什么？”
“诸位都知道，京营如今虚报兵员问题很严重，说是有七十二卫，但朕让锦衣卫简单查了一下，不足半数不说，还有很多老弱病残。”
几位阁老都不说话了，他们知道嘉靖说的是事情，然而他们都做了多年的阁老，对此却无可奈何。
“朕打算重编禁军，改上直二十六卫为上直十二卫，裁撤一半，优中选优。同时逐步推进改革五军营，查实人数，杜绝吃空饷。老弱军户全部遣去军屯垦田，此事不通过户部，由兵部成立屯田司专门负责。往后罚没的田产，全部归于军屯。”
“朕的决心是，三五年内，让京营实额满三十万。朕的卧榻之侧，必得是精兵强将才行。”
众阁老不敢接话，其实在他们心里，是不相信嘉靖能做到这件事的，没有别的原因，他刚刚说的这些话，先帝正德皇帝也曾说过，但是最终做成什么样子，有目共睹了。
杨廷和等人，之所以不想去触碰军队这个烂摊子，除了觉得自己搞不定勋贵之外，还有一项就是看到了正德折腾的结果，他们不想引起嘉靖的兴趣。
但天不遂人愿，嘉靖还是感兴趣了，而且这头一炮还打得十分漂亮。
如今他们不敢劝，却也不想赞同，因此个个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