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言自语

“嘭”的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

“谁家放老黑,掉家里院子了”我手里握着牌,吓得一哆嗦。

年夜饭后,阿北,阿北的弟弟阿鸿,弟媳妇阿言和我,四个人围着刷了猪肝色油漆的大桌上打牌斗地主。

“我去看看”阿北把理了一半的牌,反扣在桌面上。

斑驳陈旧的笨重木门,推开木头插销,阿北走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四处看了下,不是别人家过年放烟花崩到院子里。

而是公公婆婆的卧室门已经斜躺在屋里,那是一扇蓝色铁皮门。

阿鸿看阿北还没回来,他也出去了。

我隐隐感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阿言也有同样的预感。

我跟阿言站在那扇损坏的门外面。

里面的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在争辩着什么,只听公公提高嗓门“把圆儿和阿言都叫进来,今晚就把话说清楚”

这会我们还在窗外偷听呢,阿言慌忙转身推我回我们打牌的房间里。

“俺爸,叫你们一起过来”阿鸿从木门缝探出脑袋跟我们俩说。

我们两个跟着阿鸿进入公公婆婆的里屋,公公婆婆并排坐在床头被窝里。

阿北坐在婆婆旁边床头位置,阿言坐在床尾。

我在衣柜旁对着床坐在一个小木凳上。

阿鸿则靠着里屋门框站着。

“我怎么把房门锁了,以前都没锁过,你爸回来睡觉也没叫我,就把门给撞烂了,弄什么子呢?”婆婆这会用手摸了把脸。

今晚吃饭的时候,我去厨房拿碗,回来就听半掩的木门里,公公摔筷子的声音。

公公脸色沉沉的离开了饭桌,到院子里骑着电瓶车就走了。

这顿年夜饭大家都没怎么吃。

“你们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今天我们都给说开,没什么好隐瞒不好说的,圆儿和阿北,你们多少年没回来过年了?”公公平静下来开始说。

“去年也回来的”阿北说。

“那去年以前呢?至少三年没回来了吧,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就说了半句,你姐的死,阿北你就撂脸子说别说了,再说你就走!我在我自己家跟儿子说话都不能说了吗?”公公看了一眼阿北继续说道

“我今天就说三件事,第一件你姐的死,我问心无愧。你问我“姐姐怎么死的?”你不知道怎么死的吗?她婆家她老公都不管她了,她后来生病眼睛都瞎了,不都是我陪她去看病的吗?从中医院拿的中药回来,我看医书给她熬的药里多加了些药,她喝过后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后来她嫌药苦不喝了,回婆家半个月,再回来人就不好了。你怨谁都怨不到我。”

阿北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阿北怨他爸妈小时候对她姐姐不好。

婆婆以前对我说过,她爸爸,也就是阿北的外公,年轻时候贩牛到阿北爷爷这个地方,两个人聊的投缘就互相给两人定了亲,公公那会有空就去找婆婆,婆婆没看上公公,公公就每天蹲在外公家门口那边草垛边,有一次连续蹲了三天,婆婆才松口,跟他回他家,千里迢迢去了公公家,才知道这家有多穷困潦倒,公公的妈妈走的早,就剩一个爸,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弟弟和妹妹,婆婆相当于嫁过来就要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婆婆怀了第一个孩子,猜测可能是女孩,阿北爷爷就开始嫌弃她和肚里还未出世的姐姐。

我见阿北不说话,就多嘴说了句“她生病以来,有看到她发过朋友圈,还是很感激你们对她的关爱的,她说有妈的孩子是个宝。陪她看病,姐姐只是跟我说过自己对自己太节省了。对你们都是感激之情的,没有怨不怨的”

“你姐什么时候发的?”婆婆问了下,她也许没看到过。

“就那次从中医院拿中药回来后,没几天的”我跟婆婆说,我想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重新去翻下姐姐这一生仅仅发的几条文字吧。

公公目光扫视了一下我们,婆婆怕他着凉,就把他外套从床上扯了过来,让他披在肩头“第一件事,我说完了,如果你们还没有要说的,我就要说第二件事了。我现在问阿北和阿鸿两个人,那二十万到底是谁拿的?”

“是阿鸿”阿北看着公公说。

“是我”阿鸿说,公公婆婆,阿言和我的目光同时看向了阿鸿,阿鸿立在门口没动。

“这么多年,我问你多次,你都说没拿,今天倒说是自己拿的。”公公说。

我目光就在阿言脸上,她一言不发,这会有点发呆,这钱跟阿言结婚后没关系,那是阿鸿那会在外留学跟前女友的事。

“阿鸿,如果真是你拿的就承认,不是你拿得你不要替你哥阿北背黑锅”我冲着阿鸿说道,其实也是想说给阿言听。

“你小妈那会给我打电话,说阿鸿这锅不背也得背”婆婆这话是对我说的,也是替阿鸿说话。

一个儿媳婚姻不顺,不能让另一个儿媳也婚姻不顺,毕竟这么多年对阿鸿阿言他们是付出了全部的心血,阿言至少生了他们想要的孙子。

“阿北你这么多年对我们有什么贡献呢?就给买了几台电脑,几个监控,人家儿子外外面混好,回来都帮衬着弟弟找个好工作,这些年你干了什么好事呢?圆儿那套房子,你说退了就退了,说要在市区再买套房子,都依着你想法的,我只说我不干预,你自己做事情想好,好了,最后房子没买好,定金也亏了。你们就是没福气。”公公抬高了嗓门,就像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判官在嘲笑你的不幸。

阿北这会眼圈红红“我跟圆儿在那边无依无靠,这么多年都要靠自己,我是没本事的,没有达到你的期望”他的眼泪在脸上就出了沟痕。

“爸爸,我们没有把日子过好,挣的钱也不多,我每次去超市都要赶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去,超市那个时间段会打六折,也不买什么衣服,都不在外面吃饭,如果实在要吃饭都找便宜的面馆吃碗面条。背井离乡在外面讨生活,有时候还被本地人欺负,指着鼻子挨骂,让我们外地人滚出去。阿北半夜都要起来发邮件,每次下班回来也都是电话不断,把自己变成核动能牛马,头上白头发越来越多,其实我们只是普通人,这么多年在外面没有出人头地,混出个样子,没有给你们脸上贴金添彩”我自己越说越难过,眼泪止不住流,阿北给我递了纸巾,我不敢看公公婆婆的眼睛,因为我怕看到的是失望与责备。

我低着头,把鼻子都擦红了。

“最后一件事,你们必须要生二胎,第二胎必须是男孩。”公公像我发出了最后的通牒一样。

我突然笑了,这时我抬起头直视公公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读懂我眼里的怜悯与绝望。

我有时候搞不懂,那些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

吃人的家庭。

我把阿鸿叫出门外。

在院子的尽头有个用铁皮搭的棚子,这里停了平时婆婆赶集的三轮摩托车,我们两个借着远处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我问出了藏在心底这七年多的问题“在我生孩子那段时间,那二十万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我毕竟是他弟嘛,这事如果不是我帮他背锅,就没人能帮他了”阿鸿说,夜也已经很深了,天空都看不到星星月亮,阿鸿整个人都藏在一片黑暗中对我说,远处的房檐的灯光照不到我心里。

“你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多年,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以前会莫名其妙的哭,看电视哭,看手机哭,在马路上推着儿童车还是在哭,我邻居都说我有神经病,当时我不觉得的我有病呀,现在看来我当时是抑郁了,还好现在挺过来了,只是我现在不敢进入社会,不喜欢人多热闹,感觉很别人交流都语言退化了,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我总是在逃避现实”我说了那么多,可能黑暗给了我吐露的勇气,只是有谁会心疼我呢?

“你可以去发传单去,这样可以跟很多人能聊聊天,我那会也是,我感觉我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了,我有个玩的比较好的同事朋友就每天陪我聊天,开导我,感觉他都要被我带疯了,后来我还是把工作辞了,回来老家带孩子,我现在成个超级奶爸。”阿鸿的建议,我真的觉得他的眼界也就仅限于此了。这么多年公公婆婆花了那么多钱送他出国去读书,读的真好。

“你回去休息吧,这会阿言估计在等你呢”我跟阿鸿说。

等阿鸿走后,我把阿北揪了过来。

“你弟跟我说,那钱不是他拿的,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的?”我真的没想到在这还能看到他们兄弟俩演戏。

“就是他拿的,他刚才都承认了”阿北转头就走了。

不一会阿北就把阿鸿就叫了回来。

“俺哥,你就把话说清楚了,俺嫂子就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阿鸿这会步步紧逼道。

阿北沉默好一会,只见他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灭,这会他猛的抽了两口烟,把口中的烟深深的吐到空气里,开口道“二十万还是给那女的了”

“那女的叫什么?”

“陈红玉”

“收款人陈跃鹏是谁?”

“她爸”

我的身体在黑夜里就像寒风里那光秃秃的树枝上的枯黄叶片,就快要坠落。

“阿鸿,你回去吧,我想单独跟你哥谈谈”我的嗓音都在颤抖。

“你们这样,我怎么能回去睡的着?”阿鸿的语气是轻松的。

“你先回去睡觉吧”阿北这会对阿鸿说。

阿鸿这才转身往院子的另一头走去“你们也早点休息”

“阿北,我们明天回去就离婚吧”我已经心如死灰了。

“二十万就是阿鸿拿的”阿北这会用两只大手握住我发抖的身体,把我拉进怀里。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推了下他的胸口,感觉他向后退了一步。

“阿北,这么多年了,我就不配得到一个真相吗?非要等我死了那天才能告诉我吗?就算了我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我真的每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就像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到底谁拿的?”我歇斯底里,想要撕碎所有,但是理智在控制着,无力的空气感觉到喘不过气来,我看不到黑夜里他什么样的表情,是慌张还是破罐子破摔的摆烂。

“就是阿鸿和他前女友联合起来骗我的,刚开始他前女友打电话给我要钱,说不给钱会找人搞阿鸿的,我给了第一次钱,才打通阿鸿的电话,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没事了。后来就接二连三的打电话要钱,我凑够了二十万最后给完,我没钱了,我就说你要死要活我不管了。”阿北慢慢说道。

“为什么给二十万?”

“不是那会给你买房子,问爸妈借了二十万,就当还了”

“你妈妈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是吗?”

“是的”

“刚刚那你为什么说是给那女的?”我感觉所有人知情,只有我不知情。

“那名字是我现编的,刚我去找阿鸿,我问他怎么跟你说的,他说跟你说他没拿,那我能怎么说呢?我又不能跟他吵,大半夜的不睡觉跟他吵什么呢?”阿北就这样说着,他的表情平静。

“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好,明天早上一定给你个交代,现在我们去睡觉吧,太晚了,都后半夜了。”

我从角落里看到了一把刀,刀柄冰冷我的手也是,用刀尖在划旁边案板上的塑料薄膜,刀很锋利,不费力就能把薄膜划处很多道口子,我真想用刀尖划开他的胸口,挑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他趁我不备,把刀夺下来,拉着我回卧室。

一夜辗转反侧,我很早就起床了,我推了推还在打呼噜的阿北“该起床了”

屋外下起了濛濛细雨,一说话嘴里的雾气都扩散开来。

婆婆在那泥泞的厨房间来回的走动,鞋底的胶黏声传到耳朵里,让人心里不舒服。

用瓷砖铺在简易的木架上做台面,煤气灶台沾满油灰,那个铁锅凹凸不平的锅底都刷出很多道钢丝球印记。

婆婆一边往锅里倒油,一边在黢黑的菜板上擀着面皮,放在锅里煎,然后把提前炒好的土豆丝铺在煎黄的面皮上,用铲子把它卷成卷馍。

“你小妈那次打电话给我,开口就是骂我,说我们家是不是嫌弃你了,就开始数落我们的不是,说这黑锅阿北的弟弟不背也得背,我也能理解她心情,所以我没生她气。你要是想要个真相,你去问你小妈去。”婆婆没有正眼看过我,只是一味的给锅里的面皮翻面,她一提锅把,没想到断了。

阿北这时也从卧室出来,来到厨房的门檐下站着。

“关小妈什么事?她又知道多少?我不知道到底谁在撒谎,但是知情还骗人,那这人心眼简直坏透了,就是黑心”我看着婆婆还在埋头捣鼓那个锅底手柄“坏了的东西就要扔了,别随便哪里削个塑料水管强行塞进去当锅柄,不配,回头我去网上给你买个新锅”

“阿北,你昨晚说今天一定给我一个交代的”我看着阿北,眼球在颤动,心真的缩紧般的一阵阵的疼痛。

“我把阿鸿叫起来”阿北蹲下身子,给阿鸿发了短信“你出来下!”

不一会,阿鸿梳着油腻的背头从另一间屋子出来,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下,侧身点了一根烟“弄什么子呢?”

他眯缝着小眼睛向我走来,一脸疲惫还未睡醒的感觉。

“阿鸿,我最后一次问你,那二十万是不是你拿的?”我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沉默,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阿鸿猛抽了两口烟,鼻腔内的烟气像上个世纪开动的火车头。火车头的真相会开去哪里?

“是我和小轶拿的”阿鸿看着厨房外的细雨,屋檐上的水滴滴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发丝粘上细细的水珠。

“那些钱的用途到底是你被小轶找的人绑架的赎金,还是你和小轶联合起来做局骗你哥的?”我继续问

“是我和小轶联合的”

“我刚发现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不承认?”

“那时候我跟阿言在谈,都要结婚了,这事跟她没关系,我不想让她知道。”

“你哥汇款的账户,叫陈跃鹏的是谁?”

“我不知道”

“阿鸿,你知不知道,以前你找你哥要钱,你哥跟我说阿鸿让他不要告诉我,我当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我知道你哥很疼你,我发工资也会给你钱,你每次来我们这里临走我都给你点钱,虽然不多,但是都是从我的生活费里节省出来的。但是你们却把我当外人,我在你哥面前抱怨了你这样说不对,你哥阿北在商场那么多人面,推我,我的腰撞在了透明的玻璃半围墙上,如果我没有扶稳,我想我可能从上面摔落到中庭。”

我觉得没有在问下去的必要了,看他们演的戏够多了。

最终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罢了。

我仿佛看到一个怪物张开嘴巴对我吼“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你真没用”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菲儿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没怎么呀,我刚刚怎么了?”我不解地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嘴巴里一直在嗡嗡嗡的,就像这样,嗡嗯嗡嗯哦。呜呜呜呜呜,你是说哦妈哦妈嗯嗯。。。”菲儿模仿起来。

我在看电视啊,可是电视一直没有开过。

我摸了下脸,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