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C(下)

“今天平安夜,我选了个最完美的苹果,送给了······他。”菲菲在宿舍得意的说。终于有舍友看不下去了,调侃道:“人家有女朋友了,你在这天天炫耀什么啊?清醒点儿吧。”说完又恨铁不成钢的看我一眼,我低头一笑。菲菲白了那舍友一眼,“哼,女朋友怎么了?同学之间也可以送。”

这是因爱生恨吗?我记得初来乍到时,菲菲热心的帮我整理床铺,给我讲食堂在哪里,开水房在哪里······如今对我却越来越疏远了,也是念及初始时她对我的好,所以我一直没有对她产生过什么敌意吧。只是,确实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我不知平安夜是什么,也不会买苹果制造浪漫,还真的是不怎么合格呢。

“我看你每日在宿舍都不开心啊!”他关心的问。

“啊,我这性格好像不大适合同时跟许多人相处。”

“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屋,床铺简单都置备好了,你要是不想住宿,就去那里吧,挺安静的,我有时候心烦了就过去。大考前把心情养好。”他怎么什么事情都自己安排好,又把什么事情都说的云淡风轻。倒是省得我思虑了。

我竟然不知道,在学校附近得楼群里藏有一条如此逼仄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字排开的三四间的小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不起眼的钥匙,打开了最东头的一间小屋的门,我则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赶紧弯腰闪进那低矮的门里去,紧挨着门的是一面小窗,淡绿色的窗帘半掩着,投进一方光来,门后立着一把扫帚,进门的正前方两小步便是一张方桌,上面铺着绿白格纹的桌布,方桌边是一张单人床,两者之间没有多余的空间摆凳子,床的另一边抵着墙边,再没有多余摆设,红砖铺的地面有两三处已经缺失,但总体上是干净整洁的。我看了看他,“果然是小房子。”

他很自然的将书包从单肩上滑下,轻轻一用力那书包就安静的躺在了方桌的一角,然后他又伸手帮我取下书包放在方桌上,“这里是城中唯一的钉子户区了,隐蔽,安静,与其他的租户之间也不必有什么交集。”

我笑着坐在床边,双手搭在方桌上,看着他,“确实安静,你倒是会找地方隐居啊,大隐隐于市,哈哈。”

他一个扑腾趴在单人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好似在闭目沉浸在这安静里,见他将整个床身都占满,我又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周围的空气凝结起来,我一时除了端坐不知还该做些什么,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突然电话铃响起,划破安静氛围的一瞬间,是多么的刺耳。我对这《定爱你》的铃声却是充满感激,感谢它及时的帮我们冲破尴尬;另一方面,这铃声让我想起了那个初暖的下午:

“来,我看你们也是走不出春困的魔咒,谁来表演个节目,让大家醒醒脑?”物理老师提议。大家一听顿时兴奋起来,都建议他唱歌。他会唱歌?我不知。他也不怯,在大家的高呼声中慢慢站直身子,我伸手帮他往侧面拉了下椅子,好让他站的舒服些。一阵歌声响起,是流行的《定爱你》,圆润的唱腔一下就把全班的目光粘在了他的身上,我仰视着这个同桌,他一直是生活在光里的人啊。开始我还担心,他在课堂公然唱流行的情歌,会不会不合适,直到看到连物理老师的满脸陶醉,我竟替他骄傲起来。

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偷笑,“他唱给他同桌的。”“怎么会,他给全班唱的。”是菲菲的反驳声。“你看他眼神。”“切~”一阵醋酸味袭来。我这才发现,他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明目张胆,我顿时脸红心跳的低下头去,耳根热到不行,他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唱完整曲!这段经历成了其余重读生埋头苦干的生活插曲,却合着那首歌的旋律,成了我对他的认可,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他看了眼手机,按掉铃声后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突然开口说,“我不喜欢他们所谓的保送名校,我想考军校。”我转身看着一脸认真的他,一时语塞,毕竟一个对自己的未来都很迷茫的人如何给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吗?但是,他的任何决定,我都会精神支持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幸了,不,是受了伤,残了,你会照顾我吗?”这是和平时代该担心的事情吗?但是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坚定的回答:“一定会的。不过你不会受伤的。”他激动的伸手一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臂是这般长,手掌是这般宽厚,掌心是湿热。

此时,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手机,眉头紧皱,“谁的电话,怎么不接?”我问。

“我爸的,他让我去医院给他送东西,你陪我去吧?”他眉头突然一松,满眼期待着我肯定的答案。

我是真的怕见成年人,却不忍拒绝,便点点头,“但是我在远处等你啊。”

他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小床耐不住压力吱呀尖叫,晃动了两下,“送个东西,不是见家长。”他在我的额头又轻敲了一下,我满脸通红,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先他一步走出小屋。

时节已至暮春,傍晚也是暖洋洋的。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马上回来。”

“嗯。”我站在门诊大楼后的长廊处,看着长廊边一大片可以行走的人工草地,在夕阳斜照下那般迷人,我用双脚踩着柔软的小草,闭眼,呼吸这青草香,感受余晖暖意。突然,我被一对坚实的臂膀紧紧搂住,惊得我睁眼正想挣脱,瞧是他,全身肌肉放松下来,又因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紧张。

一张柔软温热的网罩住了我微微张着的嘴,这?我该如何回应?说是网,却没有我换气的出口,我听到缺氧时紧促的鼻息,我挣脱出那张网,我讨厌嘴边黏糊糊的感觉,一点也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我迅速的抽手想去擦拭,手却被那有力的双臂揽得更紧了。那张网再次重来,依然柔软,温热,湿漉漉,我却努力的在那网中寻找呼吸的漏洞,在包裹与尝试突破的过程中,终于结束了这荒唐的体验。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无礼,松开双臂后,拉起我的手说带我去找餐厅补补。

补什么?我现在急需要氧气,还有能擦去黏液的纸巾!然而,我一如既往的把想法压在心底,只任他牵引,在他面前,我永远没有表达自己意愿的想法。他霸道,我顺从。

夏季悄然而至,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同学们也越来越没有闲心去说笑了,空气变得严肃起来,话题不是解题,就是大学、专业、城市。我也迷茫的拿着志愿报考手册,在小屋里坐着。他给我配了一把钥匙后,倒是我来的勤,他鲜少见人影了,更多的时候,他会被他爸喊去补营养——去各大餐厅,佳肴食补。

“我想你就在,这个,尝尝,我觉得挺好吃的就给你打包了一份。”他猫着腰推门进来。

“你爸爸没有怀疑你属鼠?老是打包好吃的?”我笑着问。

“怎么会,给你筷子,你尝尝,还热着呢。”这一次,我没有接过筷子,“闻着是挺香,但是我没胃口。”

“选专业呢?喜欢什么专业?”他接过我手中的册子,看了起来。

“不知道!或者是酒店管理?”他看了眼我,又去琢磨册子了。我只是记得从哪本书上看过一个片段:某酒店的一个女经理,被一位颇有魅力的成功人士迷到不行,那客人在离开酒店时,用手指在女经理的唇间缓缓拂过,此后再没有出现过。女经理每日在睡前,都会学那客人,用手指在自己的唇间轻轻抚过。这不是个好的结局,且是个充满遗憾的悲伤故事。但是“酒店管理”四个字,倒是被我惦记了很久。

“你的分数,确实。有喜欢的城市吗?”

“C城。我喜欢没有冬雪,一年四季都有绿植的地方。”

“我在B城,你在C城,没关系,我尽量毕业到你的城市去找你。”他思索了一会说。

“你已经确定了?”我突然意识到两个城市一个在最北端,一个在最南端。

“各项体能测试已经通过,八九不离十了,分数我也是稳的。”他自信满满的翻着册子。

突然,感觉差距愈加明显。他的条件让他有了更多选择的优势,而我,只能在能挂上边的边缘碰运气,而且,他早已经把自己的方向定好,我还在原地迷茫,我略显赌气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他打包的冷食,“不用看了,C城的酒店管理专业,没什么好选的。”

他点了点头,估计也是无能为力了吧。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便要拉着我出门。

“去哪里?”我嘴里咀嚼着食物问。

他总是这样,上次说带我去个地方,去了大广场看烟花,拉着我挤进人群,看头顶绽放的烟花,绚烂的彩光在夜空中湮灭成一道道的灰色的烟,脚底是冰雪的寒冷,被人人夸赞的烟花浪漫,在我眼里变成了稍瞬即逝的伤感,直到烟花的火星点了人群里谁的棉服,我们才慌忙挤出人群,寻个暖和的地方。寻了半天后,钻进了汉堡屋,他给我点了个“巨无霸”。

手拿着“巨无霸”,三层面包中间夹了两层烤肉,我真的是无从下口,终于下定决心咬下一口后,他笑着用纸巾擦去我满嘴的沙拉酱,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个让我尴尬万分的“巨无霸”。

还有次说带我去个地方,结果绕了一圈到了一家电影院,结果看了一场包场的电影,整个电影院就我们俩,影片放的是部文艺片,什么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阴暗的影院里只坐着我们两人。

看烟花,吃汉堡,看电影,都是他带我冲出的人生牢笼,没有他的生活里,我的世界只有学校和家,我妈给我规定,不到十八岁不参加任何学习以外的活动,可是满了十八岁,她也没带我走出校园以外的地方。每一次新鲜的尝试,都让我局促不安,所以,这次他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又让我紧张起来。

果然,他在一家宾馆前停下脚步,“带证件了吗?”

“没有!”我想找个地方躲,这空旷的大门又不知往哪里躲。

“跟我来。你别掐我。”他掰开我的手指,我看到他手的虎口处被我掐出了深深的两道印子。

他是怎么登记,又是如何说明的我都不知,只听到他说好了,就紧随着他的脚步进了电梯。

打开房门,是两张并列的床,仿佛只要不被外人看到就安全了一般。窗外的天色已暗沉下来,我站在棕黄的木地板上,沉默的看着他拉紧窗帘,开灯四处查看,然后打开电视,调整适当的音量,“你怎么杵在那里不动啊?先去洗澡放松一下吧。”

我没有搭话,即使傻,也能模糊的看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影像吧?我扭头进了卫生间,打开蓬头,听水哗哗的声音,衣服还没褪去,便被淋了个透,想想即将面临的分别,像是下定了个大决心一般,站在水中。

“里面有浴巾,看到了吧?”他的声音从玻璃房门外嗡嗡的传入。

“嗯。”这是在提醒我冲刷太久了吗?我披上浴巾,走出卫生间,朝着靠窗的那张床走去,迅速的把自己裹在厚软的棉被中。双眼盯着闪动着画面的电视屏幕。他微笑着走进卫生间,听水有力的打击着地板,我突然有了穿衣服走人的念头,而他已经在腰间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我再次裹紧了棉被,把边边角角都塞在了身子底下。他只是躺在了另一张床,一手垫在头底,一手拿着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就这么过了许久。

“睡着了吗?”他率先打破沉默,见我不应声,“怎么感觉我的被子好薄,你冷不冷?”

“不冷。”我双眼盯着电视,却不知电视在演什么内容,脑中一片空白。“你干嘛?”看到他一步跨近。

“我看看你的棉被是不是比我的厚些,放轻松些。”顺从已经成了我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别······”我在狭小的空间试图挡住突袭,每次败下阵来,尽是徒劳。

“闭上眼,不要紧张。”又是一次不美好的体验,但是,我在杂书上看到过,这意味着什么。

一折腾便到了天亮,他像无事人一般的起床穿衣,我也赶忙走进卫生间洗漱,待我走出卫生间时,看到他在翻看被褥,见我出来忙推着我往外走。“怎么了?有红吗?”我试探的问。“有。”说完,他便紧握着我的手,一起走出宾馆。

我为什么问了那样的话?那抹红是什么样子的?他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眼?

此后,我们默契的谁也不提,只是他会在放学约我到偏僻角落,拽着我的手摩挲,每每被我挣脱,他却乐此不疲。

高考的几天,我午间都是独自在小屋休息的,他被爸爸开车接送,我突然发现自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所有的不愿意都在被动中进行着,没有过抗争,没有过自己的意识。

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的数着秒针,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任意妄为;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小户平淡。

我们又分别朝着自己的大学生活启程。

舍友一共有四人,一个本地的舍友非常注重自己的隐私,另外一个终日在宿舍高调炫爱:她喜欢躺在宿舍的床上,翘着双脚,高声的跟同在C城的另一所大学的男朋友打电话,每天要频繁的电波连线,逢周末就精致打扮一番的去找男朋友约会,与男朋友斗气时会把隐形眼镜盒往宿舍地上摔,高兴时会对着电话不断的发出“啵啵”声,一到节假日必会拿着鲜花晚归,有时还会请假与男朋友的家人一道旅游······

果然,美好与不堪的生活都是对比出来的。

我看着自己手中,偶尔闪出他的一条短信,几个月都不忍删去,尽管那可能只是一个群发的笑话。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电话,没问候两句就听到电话那头催促:快一点,排队呢。他便会匆匆道别,说打电话限时限次数,他要留两分钟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联系如此少,是没有话题吧?想起过往种种,再听到舍友跟男朋友的腻歪,心头涌出想哭的感觉。如果,有什么难处,他大可以跟我说啊,比如,不能长时间煲电话粥的原因。

渐渐的我用电台的音乐声塞满了耳朵,我不想听到别人的炫爱,使自己显得这般孤弱可怜,我对他的希望与期待,也被日复一日的失落感消磨殆尽。终于,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原来不是打不了电话,而是不愿意给我打啊,他们的宿舍原本就有电话的。我习惯了被动,习惯了他的安排,竟想不起给他打一通电话。

“我们分手吧。”我赌气的开口,我知道我的内心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想他能如之前一样,多在乎我一些。

“好。”他的语气这般干脆利落。坚持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已传出忙音。

我独自走在校园附近公园的河道旁,看深绿色的水从眼前汩汩流过,模糊的片段断断续续的在脑海交叠出现,又消失不见。

不多久,一个陌生女孩要加我的微信,我看地址是B城的,便通过了好友添加,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长相甜美,可我变更不认识她,直到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她穿着他学号的训练服,对着镜头甜甜的笑。

盯着那张相片,我看了许久,我给他发去信息:她穿了你的衣服,笑得很甜。

恐怕那条信息落了灰,他也不会再回复我了吧,毕竟,我们的关系在糊里糊涂中开始,也在糊里糊涂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