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冬之交,我第一次遇见她。
白天的步行街不如晚上热闹,但也是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最后一丝秋风挽过发梢,停在匆忙的肩膀上,而我,却不知何去何从。
棕黄染色的辫子上还束着hello Kitty头绳,批发市场流行着的黑格子大衣配上皮质的高筒靴简单而不失大方,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搭配。我从小珍珠包里拿出淡粉的唇彩抹上,漫无目的地在江边走着。
上个月刚从破产的广告公司里收拾出来,我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份服装厂的工作,同时也找到了能合租的小公寓。但面对追求已久的新生活我却毫无波澜,好像也无所期待,在找工作的这大半个月里,白天奔波劳碌晚上沉迷烟酒和电子音乐,经历了无数次的拒绝又挣扎,无数个恍惚而过的被眼泪模糊的午夜,我似乎早就默认了一个结局:失败。
所以,面对一时的成功,我也习惯先去否定它长久的影响力,顾影自怜。
辗转,沉默,流泪,日复一日。
直到,我的世界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傍晚的江边很柔软,我静静地靠在围栏边,享受着身体里破碎又愈合的翻腾。
就这样吧,暂时死在眼睛里。
闭上眼,所见到的会是真正的宇宙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年纪和我相仿,像江水一般柔软的长发干净利落,黑色大衣配着灰色围巾,简单轻薄但有力。我有些怔住了,她好像不属于这里,这个流行大头贴和漆皮印花的时代。这样一个平时走在面前都不会注意到的人,现在却让我的目光游离了很久。那双细长的眼睛随水波微微涌动,发丝和睫毛交缠着闪烁,她背靠栏杆抬头向上,瞳孔像黑洞吞噬着无际的蓝天。
当无形的引力向我推进时,海鸥似雨箭穿透水面,乌泱泱地涌向江另一边的广场。瞬间,人群的惊呼声、吆喝声、快门声、鸣笛声乱作一团,江面瞬间炸开棱角,刺破了天。我不知是因为什么走了神,但等我再回过头看向她时,蓝天不再喧嚣,她的眼睛好像已经等了我很久。
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我被她盯得有些缺氧,那实在是一双令人窒息的眼睛,像在夹缝里裹棉花,笨重又闷胀。可我又贪婪它的温暖,假装被阳光晃了眼睛,垂下头黏巴着眼皮瞟向她的手指,围巾,嘴唇…..还有那只停在她身后的海鸥。
“你好。”她率先开口。
“呃…你好…今天天气真好。”我感到语无伦次,假装轻松地左右看,却发现周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一个人吗?”她回过头看着对面的广场。
“嗯,刚忙完一阵子闲下来呢,来散散心。”我回答道,“你呢,你是来旅游的吗,看你不像本地人诶。”
“算是吧….”
“……”
“我来找一个人。”
我摩挲着干燥的发尾思考着,“那…找到了吗?”
“没有。”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在做什么?”
“我在这生活了很久了,也许可以帮到你。”
“……”
她又沉默了,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栏杆,浅浅叹了口气。风又吹起来了,模糊闪烁的江面有点晃眼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好像很悲伤。
“我很迷茫。”许久,她吐出来一句话。
“为什么?”
……
她又不说话了。
“其实我也很迷茫。”我转过身点了支烟,靠在栏杆上,“我的前公司欠我两个月工资,结果破产跑路了,前两天才找到了新工作,换了新公寓。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但我还是感到很迷茫,我为了什么工作?未来会怎样?我就继续拿着三四千的工资,吃饭喝酒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赚了钱就花,花没了就赚….”
我就这样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丝毫没考虑到面前这个“内向的陌生人”的感受,鼻子一酸,甚至还把自己给说难过了。
“唉….我觉得我活得很没意义。”
一支烟的时间结束。
“人的结局是什么?”
她突然开口。
“啊?”我被这句突然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大脑飞速地转了起来。
“是死。”
……
“只要人会死,就会活得有意义。”
最后,话题以我无言的沉思结束,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分别前,她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她说她确实刚来这个城市,我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希望能成为朋友,我自然也很爽快地递出了我的联系方式。
雨滴的温度开始变得有些刺。
冬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