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锁魂渡》
谢无咎的剑锋擦过我耳际时，我闻到了焦糊的血腥味。艄公裂开的头颅里涌出泥浆般的黑水，那些青丝缠绕的浮尸正顺着船板裂缝往上爬。少年反手甩出七张符咒，黄纸在触及河面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抓紧！“他突然揽住我的腰跃向半空。我袖中的残玉与他的玉佩碰撞出金石之音，漫天雨珠竟凝滞成冰晶。脚下乌篷船轰然炸裂，青铜巨棺的裂缝中伸出布满咒文的骨手，每一节指骨都套着褪色的同心环。
我们在河岸滚落数圈才止住冲势。谢无咎的玄色劲装被腐蚀出破洞，露出腰间狰狞的旧伤——那伤口边缘泛着与我残玉相同的金红色泽。他迅速用剑尖挑开我攥着青铜钥匙的手：“不想被炼成尸傀就别碰上面的龙纹。“
河心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巨棺正在缓缓立起，棺盖上浮现出女子浮雕，那张脸比我更像幽冥新娘。谢无咎突然扯开我的衣领，指尖按在锁骨处的朱雀胎记上：“果然是你。“
远处传来马蹄踏破水面的声响。十二盏引魂灯穿透雨幕，灯罩上绘着琅琊阁特有的八卦纹。为首的灰袍人举起三足铜炉，炉中香灰组成“速归“二字。
“看来盯上你的不止一方。“谢无咎冷笑一声，忽然咬破手指在我掌心画符。血液绘制的符咒与青铜钥匙产生共鸣，岸边芦苇丛中竟升起艘纸扎的画舫。船头悬挂的青铜铃刻着“往生渡“三个古篆。
画舫破浪的刹那，巨棺中迸发的青丝洞穿了我的左肩。没有痛感，只有彻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谢无咎劈断青丝的剑刃结出冰霜，他颈后的朱雀纹在潮湿空气里明灭不定：“这阴气会腐蚀魂魄，等到心口发黑就回天乏术了。“
我在眩晕中摸到怀中的窑工刀。刀尖划开伤口时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金砂的蓝色黏液。谢无咎瞳孔骤缩：“你吃过幽冥沙？“
记忆如潮水翻涌。七岁那年的寒食节，我在废窑里找到个描金匣子，里面装着像糖霜的晶石。张叔发现时我已经吞下大半，他说那是窑神赐的福缘......
画舫突然剧烈颠簸。纸扎的船体正在被青丝腐蚀，那些丝线末端缀着密密麻麻的命牌。我认出最近那块木牌上刻着“林氏婉容甲戌年卒“，正是张叔醉酒后提过的、我那难产而亡的生母名讳。
谢无咎的剑穗无风自动，缀着的铜钱显现出龟甲裂纹。“还有半炷香到子时。“他撕下袖口布条缠住我伤口，“若不能赶在阴阳交替前找到锁魂井，这些青丝就会把你拖回青铜棺。“
船尾传来重物坠水声。我回头看见纸人船夫的后背裂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每根肋骨都刻着生辰八字，最新那道墨迹未干的竟是我的名字。
“闭气！“谢无咎猛地将我推入河中。入水瞬间，数百具浮尸同时睁眼，它们的瞳孔里跳动着青色的火苗。我拼命划动四肢，却发现身体在自发向下沉潜。怀中的青铜钥匙发出脉动般的微光，指引我游向河底某处阴影。
腐臭的水草间矗立着九尊陶俑，正中那尊眉眼与我惊人相似。陶俑手中的罗盘缺了角，缺口形状正与青铜钥匙吻合。当钥匙嵌入凹槽的刹那，河床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陶俑们的袖口突然射出带倒刺的锁链。
谢无咎的剑气劈开水流袭来。锁链在距离我咽喉三寸处崩断，飞溅的陶片划破他脸颊。鲜血融入河水的瞬间，整个河底开始震颤，裂缝中升起座石碑，碑文记载着令人胆寒的真相：
“永泰三年七月初七，江氏女浸月献祭镇河，享年十七。“
而今天正是我的生辰。
肺叶快要炸裂时，谢无咎的唇突然堵住我的口。他渡来的气息带着焚香味道，耳畔响起模糊的咒语。锁魂井喷涌的黑雾中，我看见自己穿着嫁衣躺在青铜棺里，谢无咎跪在棺前用染血的剑尖挑断自己掌纹。
浮出水面的刹那，琅琊阁的追兵已然包围河岸。瞎眼婆婆拄着蛇头杖从人群中走出，空茫的眼窝“望“向我：“月丫头，你娘临死前留了句话——千万别让朱雀纹碰到龙鳞钥。“
谢无咎突然闷哼跪地。他后颈的朱雀纹正在渗血，而我掌心的青铜钥匙不知何时嵌进了皮肉。婆婆的蛇头杖重重点地，杖头鳞片逆向翻起，露出里面封存的血色玉珏——与我的残玉严丝合缝。
“原来你就是那个钥匙孔。“谢无咎低笑时嘴角溢出血线，“江浸月，你猜被上古契约选中的容器，最后会变成人还是器物？“
暴雨在此时骤歇。云层裂开处漏下月光，照亮对岸成片的无字碑。每块碑前都摆着件残缺的陶器，而最中央的祭坛上，正在烧制的素胚赫然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