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仆人,慌乱之中,被黑蛇做了突破口,顺带绞了小腿,当时就轻微折伤了,片刻之后瘀青了一大块,走路都跛。
陈腴一个头两个大,诚恳向其赔罪。
安排将那跛脚的下人送去施郎中家看看伤势,陈腴肉疼却执拗地摸出了二两银子作诊金。
一场闹剧才算彻底谢幕。
陈腴又是对三位厨子和一拨先至的家仆寒暄客套一番,片刻不停转身锅浴房查看姬月的情况。
露筋娘子像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在身上的月华已经隐下。
陈腴低声多遍询问姬月情况如何。
却是毫无声息。
无奈,他只能背着露筋娘子像,将其安置回喻公庙原位。
遇着好奇的下人,陈腴硬着头皮解释道:“今天太公菩萨过生日,给她婆娘也洗洗身子。”
此番回答自然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人家喻太公过生日,你带他老婆洗澡?
这合适吗?
不合适吧?
陈腴一夜炼化太阴真水,此刻体内阴阳暂时失调,本想趁着日出去山头日沐一番的,现在倒是脱不开身了。
毕竟他也算作半个喻公庙的主人,不好偷闲,便跟着他们忙里忙外。
有厨子找陈腴确定中午的席面。
不算如何丰盛,比家常便饭倒是尤有甚之。
晚上的可就大有门道了,馔单陈腴早就看过。
二十桌席面,每桌八人,十二个菜。
分量不多,胜在菜色。
山里老话的野味排行,獐麂鹿兔都全了,当归獐肉,黄焖麂子,拨霞供,鹿炙。
唯有这四种野味是由尚食娘子张嬷嬷亲自掌勺的。
老人家少觉,却是地位矜贵,和李老太爷同饮同食,此刻还在李府养享呢。
剩下的就是鸡鸭鱼肉,四大碗,以及冷、热、干、汤四个碗碟。
寻常人家,就是遇上天大的喜事也吃不上这样丰盛的菜色。
陈腴也不例外。
其余人等各行其是,将摊子铺开。
陈腴也着大伙儿忙前忙后,其实就是瞎转悠,哪里都插不上手。
只能不断陪笑,说些车轱辘话。
陈腴也知道,除了这些仆厨,为了避嫌,李府应该不会有本家出面了。
下人懂分寸的,待陈腴都是客客气气,以至于他连端茶送水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
多年未曾遇到这等热闹的时节,孤身太久的陈腴倒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站在门口,又是摆放出许多香烛,等着善信前来。
随着朝日喷薄欲出,喻公庙迎来了第一批香客。
却不是什么近水楼台的山里人,而是一对颇为怪异的外乡组合。
一位素袍和尚,一位深衣文丈。
说是香客也不贴切,因为来人都是两手空空,安步当车,一路闲谈,好似游山玩水一般。
和尚年事不高,因着无发无须,倒是不好判断年纪。
深衣老者腰挂着一把无鞘的长剑,多半是无锋的,应该是文士常佩的仪剑。
两人一路闲谈,那老文生更主动些,和尚不说不笑的时候则是一副愁苦之相,像个持戒苦行的行脚僧。
陈腴眼看着他们走向自己,却不知道该不该先声招呼,万一和之前那刘仙长一样就是问路的呢?
老文生走得近了,便是抱拳行礼,和煦开口,“敢问这位小师傅,这神祠可是有什么法会进行?好生热闹啊。”
陈腴一听他的口音,虽是雅言,但还有几分亲近,应该是本地人。
赶忙回礼,也用不太纯熟的雅言回答道:“回老先生的话,今日是我身后这喻公庙内太公菩萨的圣诞,方言叫作摆黄菜,没什么讲究,其实就是山里人凑在一起,吃顿好的,乐和乐和。”
老文生一扬眉,笑道:“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夫陈故,生平最爱凑热闹,不知能否参与其中?若是有襄办助力之处,也是极好的。”
陈腴笑道:“老先生客气来,真是求之不得。”
毕竟来人都算香客,老喻现在正缺香火。
只是陈腴一看他身边那位法师,一时又有些游移。
毕竟摆黄菜可是要开荤的,这位法师怕是吃不得吧?
老人家心明眼亮,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又是问道:“小师傅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陈腴摇头,“倒是不为难,就怕难为这位法师了。”
老者故作恍然,“我懂了,这家是神庙,非释非道,所以有些不得不遵循的门户之见是吧?”
陈腴摇头不迭,“老先生折煞我了,小庙毛神,哪有资格甄别来客?只是咱这喻太公菩萨,是吃肉的,今日两场宴席,可见不着一道素斋啊。”
说着他眼神有些抱憾地看向那位法师。
老者摇头失笑,“原来如此,那就没有问题了,我这位法兄,他向来不茹素的。”
陈腴微微错愕,“和尚不吃素?那不是野和尚了?”
素袍和尚不忍老友给自己脸上泼脏水,遂出言解释道:“《四分律》有言,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不疑为我杀之肉为三净肉,僧侣可食。”
陈腴点头,倒是大开眼界,还有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典出?
不巧,当即身边就有厨子拿着明晃晃的庖刀走向道旁竹筐装着的一笼越鸡。
伸手一抓,鸡毛乱飞,磨刀霍霍。
老者见状,怪模怪样道:“呦呦呦!大事不好,马上就见杀了,神会师傅恐怕没口福了。”
被称为“神会”的和尚赶忙低头。
陈腴也是啼笑皆非,这一儒一僧的组合,倒是充满了嘲诮、俳谐。
老者伸手拽住神会和尚的胳膊,却是对着陈腴,毫不客套道:“小师傅,咱先进山逛逛,敢问这中午几时开席啊?”
陈腴想了想,沿袭父辈的规矩,回答道:“日昳而食。”
老者又是看向神会和尚,戏谑道:“神会法兄,那你是真没口福啊,我记得报本禅寺的规矩大差不差,都是过午不食吧?”
神会低眉顺眼,轻声辩解道:“过午算药石,医治饿渴病正正好。”
老者‘吁’声道:“歪理十足!”
神会和尚不搭理他。
意思这肉是非吃不可了。
老者对着陈腴含笑道:“小师傅,食时前,我俩早些来,先烧香,再吃饭。”
陈腴微笑颔首,总觉得面前老者见之亲切,丝毫不觉他冒昧。
老者没有先自报家门,只是又道:“还未请教小师傅姓名。”
“小子陈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