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因我而诞生的你，因你而存续的我

刹那以懒散的姿势半卧在奈落原本栖身的大瓮上，而奈落则带着一副介乎于心满意足的猫咪与偷吃了东西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之间的微妙表情窝在他的身上。

这副模样，与她语气中冷淡平稳的态度相比实在是有点大。

刹那觉得如果奈落有尾巴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摇得快要飞起来了。

虽说过去以单纯的思念体出现在刹那视野里时，奈落就非常喜欢往他身上凑，但那种没有实感的交互带来的感受确实没办法和现在这种直观的接触相提并论。

他其实想要换一下姿势，不过被奈落那副懒洋洋的松散氛围影响，刹那终究还是没有付诸实践。

一臂从奈落的肩膀上搭过，一臂环抱着她纤细到几乎没什么触感的腰肢，刹那抬起头用下巴轻轻地在她头顶碰了碰，把搁置了许久的问题搬回到桌面上。

“说起来，奈落你对我们的状态有什么了解么。”

说来也很奇妙，在抵达这片水天之境后，那股牵扯着他回到躯体里的力量就消失不见了，就像身处废弃孔那时一样。

显然，奈落栖身的这片领域跟废弃孔类似，是不属于‘漆黑之海’的另一区域。

若非如此，刹那也不至于如此优哉游哉。

嗯，绝对不是因为想要多跟‘初次见面’的奈落多相处一会儿的原因。

“唔...奈落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呢......”

把脸颊贴在刹那从肩膀那边伸来的手臂上的奈落抬手把他的小臂抬起来，挡在嘴巴前闷声闷气的回应着：“不过，奈落和刹那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同一个个体吧？”

刹那在废弃孔里争斗不休的时候，奈落自然也没有闲下来。倒不如说过去了几十年的时间，本就一直在为刹那查缺补漏的她要是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发现才是件怪事。

微阖双目，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奈落开始把自己推算出的结论一一列举了出来。

“刹那最初诞生的那片深海，恐怕是跟废弃孔类似的机构。不过那并非某个个体的废弃孔，而是规模更加庞大的某种机构呢。”

“虚的残骸、残留在虚圈里的情感、灵子流......可以说虚圈里除了活物的所有东西，都在这个机构的‘消化’范畴里。只不过因为运转过于稳定，几乎已经成为了虚圈环境的一部分，所以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机构的存在。”

“被这个机构吞噬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纯粹的灵子重新回归虚圈，只有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被截留了下来。”

“倒不如说，是把这个机构发挥的作用与虚圈的分解效用混淆了。”

刹那被奈落搬到了嘴边的手臂因为她的呼吸和言语变得湿润，感觉有点痒痒的。借着搭话的机会，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压在背下的长发拔了出来，摊在身后的大瓮上。

“而且，被截留的也不只是灵子吧。”

“嗯，就是这样。记忆、思念、记录在灵子里的情报......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都被这个机构掠夺得一干二净呢。就像是要拼凑出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需要什么素材，所以一股脑的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一样。”

当初他们两个得出的刹那可能是那个前往尸魂界的大虚遗留下来的后手这个推断，奈落可没有忘记。

事到如今，随着对彼此存在的解析，这个假说不仅没有被论破，反而越来越有说服力了。

毕竟这个机构的表现，实在是太像是某个想要复活/制造什么东西但又不想惊动谁。而至今也不到千岁的刹那与奈落，能够确认的只是这个机构在他们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并运行了。

至于这机构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就没法下判断了。

情报的缺失向来是推演中难以越过的阻碍，有的时候只要缺失了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就足以将结论导向另一个南辕北辙的方向。

但说是难以逾越的阻碍，也就是因为很多时候仅凭现有的资讯也依旧能够拼凑出足够合理的结论。这种情况下，刹那与奈落也只能依照最有可能，最合理的结论推导下去。

“不过无论这个机构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我们都算得上是运行中产生的谬误————不要作弄奈落啦...”

因为刹那的手臂移开了，奈落先前听起来有点憨憨的声音也变回到原本冷淡而平静的感觉。对此感到颇为有趣的刹那又把手臂挡了回去，而后再度移开。重复了几次后，奈落就抱住了他的小臂，然后惩戒似得咬了下去。

“嗨嗨，是我的错~”

他举起搂在奈落腰间的手臂示意自己投降，奈落才松开了嘴。

看到自己留在刹那手臂上的牙印，她又像小兽那样伸出淡紫色的舌尖在那里舔舐了起来。

“即便是情报、资讯，乃至一些概念性质的东西，堆砌得过多也会获得虚构的质量。甚至即便不与灵子混合，也依旧可以物质化对吧。”

接替了被自己‘气得’不是很想说话的奈落分析起来，刹那倒是对自己的结论颇为笃定。

事实上，虽然过去并没有意识到，但他也确实算得上是这一领域的个中好手。

他的捕食态，是将吞噬过的虚的形态与能力展示出来的形态，这一能力是基于对被吞噬者的活性灵压的继承与同化上的。

而所谓的活性灵压，本质上就是没有被解净的被捕食者的灵子聚集在一起时，所释放出的带有残留资讯的灵压。

过去的刹那对此并无了解，但被奈落点明了相关的知识后，他也能够理解自己实际上是将灵子中记录下来的资讯给吸收掉了。

至于捕食态时情报解压的原理之类的，那更是虚圈的月光一样透彻明白呢，也就不必多言。

“我和你，就是从那些物质化的资讯里诞生的意志吧。”

过度积累的记忆、思念、意志...化作结晶，从而萌生了自我的意志。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但在理解了原理的情况下反倒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或者说，是‘必然的巧合’。

“不只是那样喔~”

奈落在刹那怀中翻了个身，面对面的与他对视着，语气少见的表现出了些许雀跃，就连尾音都拉长上扬了起来。

“就算是无差别积累下的资讯，想要用来拼凑什么东西也不可能那么驳杂的堆砌下去。即便现在，这个机构积累的资讯也会被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呢。”

“刹那也能感觉得到吧，你是那些资讯中更加活跃的那一部分，所以刹那才会有机会诞生。”

把脸埋在刹那的胸膛上蹭了蹭，将刹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气息盈满鼻腔的奈落心满意足的抬起头，露出对她来说已经夸张至极的明艳笑容：“也因为刹那的存在，那些剩下来的惰性资讯才会被活化。”

“奈落啊，是因为刹那才能够诞生的哦。所以，奈落会永远、永远、永远的帮助刹那。”

“......”

刹那哑然。

从结果来看，或许将他的存在视作抢占了还没有完成的‘壳’要更恰当一些。

一般来说，如果是要作为容纳某个意志的新躯体来使用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出现‘不管怎样捕食都无法被满足的饥饿’和‘精神上的强烈匮乏’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性质才对。

也就是说，以他诞生时的状态与实力来判断的话，完完全全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半成品。从这样的结论出发，他的意识会被‘身体’的本能排斥到废弃孔里也可以理解。

在推理到这一步的时候，刹那由衷的觉得自己的诞生都是一种无妄之灾。

把自己称为‘多余的东西’未免有些自虐过头，但他也确实不是那个机构需要创造出的东西。

甚至他一开始都觉得奈落所言的‘我们都算得上是运行中产生的谬误’也不太准确，从彼此的境遇来看，奈落反倒是更像是‘正确的造物’。

而他如果没有奈落的帮助，恐怕已经被排除掉了。

没有理由，没有价值，从一开始都只是一场谬误。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听到奈落的声音，而是直接坠入废弃孔里，或许反倒会少经历一些痛苦————当然，这样的话刹那绝不会说出口。

或许最开始诞生的他确实毫无意义，但与奈落共度的这近千年的时间也绝非虚假。

一开始的时候，刹那其实并不是很信赖奈落。他对这个凭空回响在自己意识里的声音报以‘信赖’的理由，更像是一种病急乱投医。

被饥渴与死亡反复折磨，精神可能已经崩溃的他，只是需要一个述说、倾泻的对象。而奈落，从来都不会抱怨。

刹那真的，非常感激奈落。

他想要帮助奈落创造出身体，也很难说没有想要‘补偿’对方的念头。

结果，他们之间其实是这种关系啊......

因我而诞生的你，因你而存续的我。

事已至此，反倒没有纠结那些有的没的的必要了。他与奈落的联系已经没办法更复杂，更贴近，正所谓是一莲托生的命运共同体。

“不过...惰性与活跃吗？那还真是相当直观的划分逻辑...”

为了掩饰自己一开始胡思乱想的事实，刹那侧过头，将视线放到这一望无际的水天之间散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瓮与碑上。

与他不同，奈落的意识是在这里苏醒的。

这个场景也好、作为‘惰性’的那一侧的奈落不会被排除，甚至还能反过来维系他的存在也好、她会身处此地的理由也好......这一切，想必都有意义。

察觉到了刹那的视线，奈落蹬着从水中抬起，尚且还带着些许湿润与冰凉的赤裸双足，身子向上蹭了几分，然后吧下巴搭在了刹那的肩膀上。

“刹那很好奇这些东西么。”

“很难不在意吧。”

若要说在不在意，那确实是有些在意。但相比之下，果然还是压在他胸膛上的那两团柔软更让人在意。

搞毛！身体形态对精神的影响会如此巨大吗？！

明明之前自己还是兽形的时候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欲望，怎么变成人形之后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来了？

说到底，这不是精神体吗？所以说这只是单纯的邪念吗！

刹那，正在面临考验————之类的事情并没有。

面对毫无距离感的奈落，刹那反倒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掉下去。

他刹那又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虽说永不消退的饥饿是体内的那个机构造成的，但千年以来养成的人格与作风可都是刹那自己的东西。

贪求着一切入眼之物的深欲化身，可不只是说着好听的。

如果不是还在交流情报，既诚实又坦率（在欲望方面）的刹那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待到现在。

“其实奈落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过......”

奈落抬起头，用左额的独角在刹那额前的角上碰了碰：“奈落感觉如果让那些理解不了的东西泄露出来，刹那和奈落都会很麻烦。”

“奈落会在这里苏醒，应该就是为了遏制那些东西吧。”

“只能呆在这里，没办法自由的行动，会寂寞吗。”

“嗯？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奈落很喜欢呆在这里哦。”

“可以看到刹那的活跃，见到刹那喜欢的东西，能够帮到刹那...其他的东西根本就无所谓.”

“因为啊，奈落最喜欢刹那了。”

呜哇，无理！

这个不行，完全不行！

用一脸若无其事的平淡表情做出不能再直球的发言，这未免也太刺激了！

对年轻大虚的坏影响，不可估量！

“我说啊，你其实很清楚，我在忍耐着什么吧。”

事到如今，刹那的语气反倒变得十分平稳，仿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一样。

然而他的眼中，却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危险光彩。

“......嗯！”

撑起上半身俯视着刹那的奈落沉默了一下，随后露出非常明显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

“哈......我要把你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