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溪水浸透军装，陈少钦贴着石壁在齐腰深的水中挪动。爆炸声隔着山脊闷雷般滚动，惊起夜栖的寒鸦，黑压压的鸦群掠过月轮时，他看清对岸岩壁上用兽血画的狰狞图腾——三只利爪托着骷髅，正是猎户们警示外来者的死亡标记。密码本在油纸包里沙沙作响，陈少钦将青铜铃铛咬在齿间。铃舌撞击的细微震颤顺着颧骨传来，让他想起阿雪推他入水时眼底决绝的光。身后两里外的山腰腾起橘红色火光，那是捕兽雷管引爆松脂产生的毒焰，曾在军事课上听教官说过，这种土制燃烧弹能黏着皮肉烧到见骨。
“咳......“陈少钦突然呛了口水，左腿传来钻心剧痛。他摸到小腿肚上深嵌的捕兽夹，生锈的锯齿咬进肌肉，暗红血丝在溪水中晕开。这显然是阿雪布下的陷阱，昨夜逃亡时她曾提醒溪流东岸埋着“地阎罗“。
咬牙掰开兽夹的瞬间，陈少钦听到头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六个黑影正顺着绳梯从断崖降下，钢盔上的昭五式星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下方的士兵突然抽搐着坠落，咽喉插着支雁翎箭，箭尾白羽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西北风，二级偏移......“陈少钦默念着狙击公式，看着第二个士兵被贯颅而过的箭矢带下悬崖。阿雪的箭法带着猎户特有的刁钻，每支箭都从岩缝意想不到的角度钻出，像山鬼索命的獠牙。当第五具尸体砸进溪流时，剩余的日军终于发现箭矢来源。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扫向东南坡某块凸岩，陈少钦的心脏几乎停跳——阿雪反穿鹿皮袄的身影在强光下暴露无遗，她竟故意现身吸引火力！
“てめえ！（混蛋）“日军曹长咆哮着架起歪把子机枪，子弹凿在岩石上迸溅出连串火星。阿雪却像灵巧的山猫般在乱石间腾挪，每次翻滚都恰好卡在机枪换弹的间隙。陈少钦看到她解下腰间皮囊朝崖下倾倒，暗黄色粉末随风飘散，下一秒，整片山崖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是杀人蜂！陈少钦缩进水中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成群的暗红蜂云扑向日军，士兵们抓挠着肿胀的脸颊跌下悬崖。
阿雪的呼喝声混着蜂鸣传来：“往东走！过了蛤蟆沟敲三下山神鼓！“
陈少钦在黎明前摸到了蛤蟆沟。这是条被山洪冲出的狭长裂谷，沟底堆满森森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的。腐臭味引来的食肉蝙蝠倒挂在岩壁上，绿莹莹的眼睛随着他的移动缓缓转动。按照阿雪的提示，他在三棵呈品字形生长的红松间找到了山神鼓——实则是掏空的熊头骨，表面用朱砂画着符咒。当骨锤第三次敲击鼓面时，沟底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隆隆声，布满青苔的岩壁竟缓缓移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密道石阶上洒着新鲜木灰，这是猎户们防止追踪的惯用手法。陈少钦的指尖抚过岩壁，触到密密麻麻的刻痕，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他辨认出这些全是日期和计数符号。最近一道刻痕还沾着血渍，旁边画着只被箭矢贯穿的恶狼。越往里走，硫磺味越重。转过第三个弯道时，眼前豁然开朗：天然溶洞中央矗立着十米高的钟乳石柱，柱身缠满浸过松脂的麻绳，四周石台上堆放着成箱的火药与土雷，俨然是个地下军火库。更令人震惊的是洞壁上的壁画，用赭石与木炭描绘着数百猎户朝拜山神的场景，而山神的容貌竟与阿雪有七分相似。
“这是林守山设计的最后防线。“阿雪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她倒挂在钟乳石上，鹿皮靴尖勾着岩缝，手中猎枪稳稳指向陈少钦眉心，“从你踏入蛤蟆沟开始，共有七次机会触发毒箭机关。“
陈少钦缓缓举起双手，青铜铃铛从指缝垂下：“你受伤了。“他盯着阿雪腰间渗血的布条，那是机枪子弹擦过的痕迹。阿雪翻身落地，枪口始终未偏分毫：“把图纸摊开。“
当她看到野狼谷标注的炮台坐标时，瞳孔骤然收缩：“他们竟在祭坛上架榴弹炮......“
“你知道这个位置？“陈少钦点亮更多的火把。火光摇曳中，壁画上的山神祭坛与图纸上的炮台坐标完美重合。阿雪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青色刺青——正是缩小版的山神图腾。
“我们林家世代守护祭坛，去年中元节，关东军当着所有猎户的面，把祭司的舌头......“她的指甲在火药箱上抓出刺耳声响，“他们用先祖的颅骨垫炮台，说是要镇住山神的怨气。“
陈少钦从背囊取出个铁盒，里面躺着三支磺胺注射剂：“东北抗联需要熟悉地形的向导。等任务完成，我带你炸了那座炮台。“阿雪愣怔片刻，突然夺过注射剂扎进自己手臂：“现在就带我去。“她扯下洞内悬挂的狼皮地图，“野狼谷有条秘道，是山神娶亲时走的阴路，连飞鸟都不敢......“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硫磺粉尘簌簌落下，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坍塌声。阿雪脸色剧变：“他们炸了鹰嘴岩！“陈少钦扑到瞭望孔前，透过伪装成山岩的镜片，他看到峡谷对面升起蘑菇状烟尘。日军工兵正在搭建临时栈道，九二式步兵炮的轮子卡在碎石堆里，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挥舞御币，将画满符咒的纸人抛向山谷。
“他们在用式神探路。“阿雪往枪管填装铁砂与碎瓷片，“最多两小时就能找到洞口。“
“足够布置欢迎仪式了。“陈少钦撬开写着“地龙翻“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的陶瓷雷管让他吹了声口哨。这种将炸药与毒蒺藜绑定的陷阱，曾在临淮关战役让日军工兵联队全军覆没。两人在晨曦微光中穿梭于密道。阿雪教陈少钦在雷管表面涂抹山葵汁液：“黑熊闻到这个味道会发狂。“
当她示范如何用鹿筋制作绊发装置时，陈少钦注意到她腕间系着的红绳已经褪色，绳结处串着颗乳牙。“我弟弟的。“阿雪突然开口，“他被带走那天刚换牙。“
她将绊线绕在钟乳石上，力道大得几乎勒进石头，“关东军说童子骨能镇邪，要凑满四十九......“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她的话。陈少钦按住她拔枪的手：“是诱爆，他们在用迫击炮探路。“瞭望孔外的阴阳师正在焚烧某种紫色粉末，烟雾所到之处，地面接二连三腾起火球。阿雪突然笑了。她将装着山魈血的皮囊系在腰间，眼底泛起嗜血的猩红：“知道为什么猎户封这里叫鬼见愁吗？“
她拉动藏在壁画后的机关，整座洞窟开始缓缓倾斜，“因为死人......“山神壁画轰然碎裂，露出后面堆积如山的日军骸骨，“比活人更会认路。“
陈少钦看着骸骨军装上的关东军徽章，突然明白那些计数符号的含义。这里每道刻痕都代表着一次屠杀，整座山早已被猎户们改造成巨大的复仇机器。
“该让式神们见见真鬼了。“阿雪将燃烧的火把扔进地下暗河，浸满松脂的河水瞬间化作火龙扑向洞口。爆炸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时，她抓住陈少钦的手腕奔向密道深处：“跟我来！山神娶亲的路，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