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沉入葬妖谷西侧裂渊时,青璃扯下半幅染血的衣袂。布帛在狐火中化作灰蝶,沿着岩缝飘向洞外三丈便突然自燃——瘴气浓度已是白昼的三倍有余。
“寅时三刻。”陆燃嚼碎往生花瓣,苦涩汁液顺着喉管流下,“瘴潮开始退却,该动身了。”
青璃九尾拂过洞壁,荧蓝苔藓成片剥落。这些在蛛皇毒雾下仍能存活的植物,此刻竟蜷缩成球状。“东南风带着尸臭味,”她狐耳轻颤,“那些东西苏醒了。”
第一缕晨光刺破浓雾时,他们正站在血色枫林边缘。碗口粗的树根裸露地表,每道沟壑都蓄着粘稠黑液。陆燃用断木挑起一滴,液体瞬间腐蚀木身,腾起的青烟凝成哭嚎的人脸。
“据说,这是八百年前天剑宗清理门户的刑场。”他踢开脚边半截剑柄,“叛徒的血肉喂饱了这片林子。”
话音未落,枫叶突然簌簌作响。青璃闪电般扯住陆燃后领跃起,原先站立处窜出七条猩红藤蔓。叶片边缘泛起金属冷光,飘落时竟将岩石切成薄片。
“闭气!”青璃甩出狐尾卷住树冠,九道幽蓝火环以她为中心扩散。燃烧的枫叶化作火蝶纷飞,在藤蔓间炸开绚丽烟花。陆燃趁机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掌心画出遁地符。
地面突然塌陷,二人坠入盘根错节的地下洞穴。腐臭味扑面而来,青璃的狐火照亮洞壁——密密麻麻的树茧倒悬头顶,每个都裹着具金丹修士的干尸。
“这是血枫的粮仓。”陆燃擦亮火折子,焰心竟变成惨绿色,“树液在分解修士的金丹。”
青璃忽然按住他肩膀。在洞穴深处,三十六个树茧正在规律性鼓动。透过半透明茧衣,能看到里面蜷缩的并非人类,而是长着修士头颅的蜘蛛幼体。
“蛛皇的子嗣。”陆燃碾碎试图爬上靴子的蜘蛛,“母体死后,血枫把它们当成了新肥料。”
地面开始震颤,树根如巨蟒绞杀而来。青璃双瞳泛起月白,九尾暴涨至三丈有余,尾尖银毫根根直立。她旋身挥出狐火风暴,烈焰中浮现上古妖文,所过之处树根尽数碳化。
陆燃趁机扯下腰间蛛丝——昨夜从蛛皇身上取的——蘸着两人混合的血快速结印。当最后一个符纹成型时,所有燃烧的树根突然调转方向,彼此纠缠成巨大钻头,轰鸣着朝地表冲去。
冲破地层的瞬间,银色月光泼了满身。陆燃还未来得及喘气,就感觉脚踝被冰冷之物缠住——河水里漂浮的骸骨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别动用真气!”青璃挥袖冻住整片河面,“这是食魂蛭,专吸修士神魂。”
冰层下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无数骸骨摆出挣扎姿态,胸腔里蠕动着透明蛭虫。每当月光偏移角度,蛭虫体内就浮现出修士残魂痛苦的脸。
陆燃解下缠在腰间的蛛皇妖核,雷光在掌心流转:“劳烦殿下冻条路。”
青璃蹙眉凝视他手中噼啪作响的雷球:“你要引爆妖核?”
陆燃咬破指头,以血为墨在妖核表面刻符,“把阴雷转为阳火,正好克制......”
冰层突然炸裂,骸骨傀儡踏浪而出。这些骨架包裹着水草铠甲,眼窝里跳动着食魂蛭的蓝光。青璃凌空画咒,九尾在河面铺就冰桥,却见傀儡们张开下颌,喷出黑雾笼罩整片河域。
陆燃眼前突然浮现执法堂景象。萧绝的剑锋挑着他师尊的头颅,血滴在玉砖上绽开红梅。“雕虫小技!”他暴喝一声咬破舌尖,剧痛冲破幻境,手中雷火珠同时掷出。
炽白光球没入河心那刻,时间仿佛静止。紧接着万丈金光破水而出,每一道都化作燃烧的锁链。骸骨傀儡在锁链绞杀下分崩离析,食魂蛭遇火即燃,在河面铺开蓝色火海。
青璃的冰桥在高温中急速融化。她甩出玉牌击碎最后三具傀儡,九尾卷住陆燃跃向对岸。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气浪掀起的骸骨雨砸在护体狐火上,叮当声如暴雨击打铁甲。
穿过爆炸激起的白雾,悬崖突兀地横在眼前。陆燃捡起石块抛向深渊,石子下坠三丈便凝滞空中,继而碎成齑粉——无形力场笼罩着整片渊薮。
青璃的狐尾扫过崖壁,蹭落的碎石露出镶嵌其中的妖瞳。这些眼珠大如磨盘,瞳孔里流转着星河光影。当第二缕月光拂过崖壁,上千只妖瞳同时睁开。
“闭眼!”陆燃扯下衣带蒙住双目,“是千瞳幻境!”
已经迟了。青璃看到自己站在青丘祭坛,族人们正将利刃刺入母亲心脏。王血溅在轮回镜碎片上,映出她额间逐渐成型的堕仙印。真实的刺痛从胸口传来——三根骨刺正从她尾椎钻出。
“陆燃!”她突然抓住身旁男子手腕,“用天剑诀刺我丹田!”
被幻境困住的陆燃正经历着金丹破碎那日。十八道风雷掌印在周身浮现,追魂钉再次向心口钻来。听到青璃呼喊的瞬间,他本能并指刺出,剑气却穿透虚空击碎了三颗妖瞳。
现实与幻象叠加的剧痛让青璃嘴角溢血。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狐火顺着剑身燃至剑柄。当第七颗妖瞳破碎时,陆燃终于清醒,反手握住她持剑的手:“西南角那颗琥珀色的!”
二人双手交叠刺出最后一剑。剑锋贯入妖瞳那刻,所有眼睛同时流泪,血泪汇聚成河冲刷崖壁。青璃趁机甩出狐尾缠住突起的钟乳石,借力荡向对岸。陆燃却突然撒手,任由身体坠向深渊。
“你!”青璃的惊呼被狂风撕碎。
下坠中的陆燃扯开蒙眼布,瞳孔倒映出崖底万千剑痕。这些八百年前天剑宗叛徒留下的剑气,此刻被他胸口的追魂咒引动,竟如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他在空中鹞子翻身,脚踏剑气直冲云霄,浑身毛孔都在迸射金光。
“天剑诀·百劫!”
随着这声暴喝,陆燃化作流星撞向崖壁。没有巨响,没有烟尘,上千妖瞳同时浮现裂痕,而后无声湮灭。他落在青璃身旁时,身后深渊正在晨光中崩塌,碎石坠落的轨迹宛如逆流的雨。
穿过最后一片毒樟林时,呜咽声贴着耳膜响起。青璃的狐耳渗出鲜血,玉牌表面爬满裂纹。陆燃更不堪,追魂钉在皮下游走,每次心跳都带出黑血。
两侧绝壁高耸入云,风吹过嶙峋怪石,奏出勾魂摄魄的安魂曲。雪粒随着音波跳动,在空中凝成持剑的透明人影——都是历年来葬身谷中的修士残魂。
青璃突然将陆燃推到岩缝中。九尾暴涨结成冰茧,下一秒音浪凝成的剑雨轰然砸落。冰屑纷飞中,她咬破指尖在玉牌上书符,裂纹处渗出青光,竟将部分音波吸入牌中。
陆燃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岩壁疾书,符纹竟是倒着写的往生咒。当最后一笔完成,所有残魂突然调转剑锋,朝着绝壁某处疯狂突刺。
“就是现在!”陆燃随地拾起一根断木,掷向剑锋所指。
青璃的狐火后发先至,幽蓝火焰裹着铁钉刺入岩壁。以命中点为中心,蛛网状的裂痕瞬间爬满整座山体。当第一块巨石坠落时,陆燃拽着青璃冲向逐渐扩大的裂缝,身后是雪崩般倾泻的乱石。
撞出峡谷那刻,晨光正好刺破云层。陆燃跪在草地上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竟带着雷光。青璃的九尾软软垂落,尾尖银毫半数焦黑。
在他们面前,延展着漫山遍野的绛紫色花海。每朵花都有人脸大小,花瓣蠕动如舌头,露珠折射出七彩毒雾。
“食人鸢。”青璃凝出冰刃斩断探来的藤蔓,“日出时最凶......”
话音戛然而止。陆燃突然从背后抱住她,雷光顺着两人接触处流遍全身。他口鼻不断涌血,声音却带着笑意:“最后一程,烦请殿下当次坐骑。”
狐火与雷光交织的瞬间,花海轰然炸开。青璃化作白狐真身,驮着昏死的陆燃踏花而行。所过之处毒雾自动分离,在雷火中绽放漫天烟火。当第一缕完整的阳光穿透云层时,葬妖谷的界碑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界碑前横着条三丈宽的沟壑,流淌的却不是水,而是凝成液态的瘴气。青璃感受着背上之人微弱的心跳,九尾突然插入自己后心。本命精血顺着尾巴渡入陆燃体内,追魂钉留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天剑宗弃徒,青丘罪人。”她望着界碑后的万里河山,狐火在晨曦中渐渐熄灭,“倒是相称。”
白狐纵身跃过毒渊时,陆燃的手指微微颤动。一缕残留的雷光劈在界碑上,刻着“葬妖谷”三个字的石面应声而裂,碎石堆里露出半块被掩盖的古碑,上面爬满青苔的铭文依稀可辨:
“此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