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山的晨雾比罗羽想象中更浓。
王瑶的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将最后一枚驱雾符塞进他掌心时,指腹还带着昨夜煎药的焦苦。“若是一刻钟没动静,我和阿浅就砸了这山门槛。“她仰头时,发间那支青玉簪子在雾里泛着冷光——那是他去年在落霞镇给她寻的生辰礼。
苏浅没说话,却将《九曜阵录》往他储物袋里又塞了塞,指尖擦过他手腕时,他听见她极轻的吸气声。
这小妮子总爱装得比谁都冷静,可此刻睫毛上凝着的雾珠,正一颗一颗往地上掉,在青石板上砸出细不可闻的响。
罗羽握住储物袋里的玉牌,能感觉到那半块暖玉贴着符纸残片,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等我出来。“他说,声音被雾浸得发沉。
转身时,王瑶的披风角扫过他脚踝,像片不肯落下的云。
玄都山最深处的崖壁在雾中裂开条细缝,玉牌刚凑近,便腾起团幽蓝火焰。
罗羽被那股力量拽得踉跄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苏浅突然冲上来的身影——她大概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只碰到了他飘起的衣角。
再睁眼时,血腥味先撞进鼻腔。
血色荒原,残阳如血。
罗羽的玄铁剑“嗡“地出鞘半寸,又在触及空气的瞬间发出哀鸣。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道声音太清晰了,清晰得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
“小羽...别过来...“
师兄的声音混着血沫,带着碎骨般的断裂感。
罗羽猛地转头,看见二十步外的雪堆里,那个人正被影傀的骨刺贯穿胸口。
他记得自己当时疯了一样冲过去,却被另一道影傀的尾巴抽飞;记得师兄在他坠地时笑了,染血的手吃力地比划着什么,直到喉间涌出的血沫模糊了唇形。
“是...是我没护住你。“罗羽的喉咙像被人攥住,声音比荒原上的风更沙哑。
他想走过去,却发现双脚陷在黏腻的血泥里,每一步都要扯下一层皮肉。
“此地名为'心魔之渊'。“
冷得像浸过千年玄冰的声音从头顶砸下。
罗羽抬头,看见个裹着黑雾的身影悬浮在半空,面容隐在阴影里,唯余一双眼泛着死鱼般的灰白。“唯有直面最深的恐惧与遗憾,方可继续前行。“
“我来就是为了直面。“罗羽抹了把脸,指腹沾到的不是血,是自己的泪。
他听见储物袋里的暖玉在发烫,至尊骨的灼痛从脊椎窜到后颈——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副被人觊觎的骨头,或许真的能撑住什么。
黑雾人影抬手,荒原在轰鸣声中坍缩。
等罗羽稳住身形,已站在一座爬满藤蔓的古殿里。
殿中烛火全是幽绿色,照得四壁的浮雕扭曲如活物。
最中央的地面裂开道缝隙,无数虚影从中涌出来,有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暖玉,有师父坠崖时飘飞的道袍,有王瑶在药庐里被火燎焦的发梢,有苏浅为他挡下淬毒飞针时白得像纸的脸。
“你不过是个失败者。“
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潮湿的腥气。
罗羽转身,看见个身影在虚影中穿梭,时而变成师兄染血的脸,时而变成师父坠崖前那声解脱的叹息,最后凝成人形时,竟是他自己——脸上挂着他最熟悉的自嘲笑意。“你救不了师兄,查不清师父的死因,护不住王瑶的药庐,挡不住苏浅的血。“那身影逼近,指尖戳在他心口,“你以为这破试炼能帮你?
你连自己的心都攥不紧。“
罗羽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殿柱。
他想起吴长老说的“魂镜能照出所有伪装“,想起储物袋里那张带血的符纸残片,想起王瑶披风上的药香,苏浅藏在冷静下的颤抖。“我攥紧的从来不是过去。“他低喝一声,掌心泛起微光——那是神秘空间的力量,像团揉不碎的星子。
虚影突然尖叫着后退,在空间之力的光华中扭曲成碎片。
可那道声音还在,钻进他耳朵里,钻进他每根血管里:“你师父接触过'玄',你自己呢?
你以为你体内的至尊骨,真的是天生的?“
罗羽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师父教他练剑时说的“剑要护该护的人“,想起王瑶说“你眼里有光,和别人不一样“,想起苏浅翻着《九曜阵录》时突然抬头:“罗羽,我信你能改这世道。“
空间之力在他周身凝成屏障,将所有虚影隔绝在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的泪已经干了。
古殿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黑雾人影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有点意思。“
罗羽没理他。
他望着屏障外不断变幻的虚影,望着那个总在最中央的、师兄染血的笑脸。
他伸手按在屏障上,轻声说:“我会查清所有真相。“
“不是为了弥补过去。“他的声音越来越稳,像玄铁剑入鞘时的清响,“是为了让未来,不再有这样的过去。“
古殿突然震动起来。
黑雾人影的身影开始模糊,最后只留下句被风撕碎的话:“第二关...准备好。“
罗羽的空间屏障“啪“地碎裂。
他踉跄两步,扶住身边的殿柱,却在掌心触到浮雕的瞬间顿住——那浮雕上刻的,竟是个熟悉的符纹,和吴长老给的符纸残片,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头,看见殿顶的藻井裂开道缝隙,漏下束天光。
那光里浮着些细碎的光点,像极了...至尊骨觉醒时,他在神秘空间见过的星屑。
罗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袋,那里躺着半块暖玉,半张带血的符纸,还有王瑶塞的驱雾符。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来了。“他低声说,
罗羽的指尖深深陷进浮雕的沟壑里,符纹的触感与符纸残片上的褶皱严丝合缝。
他忽然想起吴长老临终前塞给他符纸时,枯瘦的手背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星屑——原来那些闪着微光的碎屑,早在十年前就已在命运里埋下线头。
头顶漏下的天光中,星屑突然开始旋转,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钻进他眉心。
至尊骨在脊椎处灼烧,神秘空间的虚影在识海翻涌,他看见王瑶在药庐里踮脚够药罐的侧影,发梢沾着的药汁在晨光里发亮;看见苏浅蹲在阵盘前,为他修改困仙阵的符文时,笔尖在羊皮纸上洇开的墨点,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眼尾的小痣。
“我虽无法改变过去。“罗羽喉结滚动,声音里还带着未干的哽咽,却比玄铁剑出鞘更清冽,“但可以守护现在。“
他掌心的空间之力骤然爆发,不再是之前那团绵软的星子,而是凝成一柄半透明的光刃。
恐惧化身的虚影刚发出尖啸,光刃已穿透它的胸膛——那是他第一次没有闪避,没有后退,而是举着这把由回忆与誓言铸造成的剑,迎向自己最深处的阴影。
幻境在轰鸣中崩塌。
血色荒原的残阳碎成金粉,古殿的烛火化作流萤,连恐惧化身最后那句“你永远是个失败者“的嘶吼,都被空间之力绞成了细不可闻的碎片。
罗羽踉跄着站稳,额角渗出冷汗,却在触及脸颊时愣住——不知何时,他的嘴角竟翘着极淡的弧度。
“第一关,过。“
黑雾人影的声音依旧冷硬,却比之前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震动。
罗羽抬头,看见那身影的黑雾正缓缓退去,露出底下一具由青玉雕成的骨架,眼眶里的灰白光芒暗了又亮,“接下来是'执念之林'。“骨架抬起骨指,指向罗羽身后突然出现的漆黑洞穴,“那里藏着你对力量的渴望,稍有不慎,便会被自己的贪念啃噬成渣。“
罗羽摸了摸储物袋,暖玉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掌心。
他想起王瑶塞驱雾符时说的“砸了山门槛“,想起苏浅塞阵录时那声极轻的吸气——她们等在外面,等的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仙人,而是一个会疼会怕、却依然愿意为她们撑伞的人。
“我会小心。“他冲骨架抱了抱拳,转身踏进洞穴。
洞口的风卷着他的衣摆,带起几缕星屑,像王瑶披风角扫过他脚踝时的触感。
洞穴深处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与此同时,玄都山入口处的雾突然浓得化不开。
王瑶攥着驱雾符的手沁出冷汗,符纸边缘被她捏得发皱——按理说罗羽该出来了,可崖壁的细缝里连点动静都没有。
她抬头看向苏浅,却见小妮子正垂着眸,指尖轻轻抵在眉心,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阿浅?“王瑶碰了碰她胳膊。
苏浅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阵法师特有的幽蓝微光。“有东西在看我们。“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不是试炼的守护者,是...是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黏糊糊的,像蛇信子扫过皮肤。“
王瑶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药囊——那里面装着她新炼的爆炎丹,可手指刚碰到囊绳,就被苏浅按住。“别打草惊蛇。“苏浅的指尖在发抖,却还是稳稳地将《九曜阵录》翻到“破妄“那一页,“这气息...和你说的,罗羽师父坠崖前那道'玄'字秘纹,有点像。“
崖壁的细缝突然渗出缕缕黑雾,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石壁爬过来。
王瑶的青玉簪子突然发烫,那是罗羽用落霞镇的寒玉亲自打磨的,此刻竟烫得她差点松手。
她和苏浅对视一眼,同时往后退了半步——她们护不了里面的罗羽,但至少能守住这方入口,等他出来时,脚下的路不会被阴影覆盖。
而在试炼深处,罗羽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摸向腰间的玄铁剑,却触到一片空荡——不知何时,剑鞘里只剩下张纸条,是苏浅的字迹:“若遇执念,想想你说的'改世道',那比任何剑都利。“
黑暗中传来枝叶摩擦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低声轻笑。
罗羽将纸条塞进心口,抬头望向看不见的天空,轻声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黑暗突然凝实成无数藤蔓,每根藤上都开着血红色的花,花瓣上刻满他曾见过的、求而不得的功法口诀,闪着诱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