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人心浮动,风暴前夜

罗羽站在焦土上,玄色道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

他望着二十步外那个抱剑啜泣的年轻弟子——那是三天前还会蹲在篝火边给他递烤薯的少年,此刻睫毛上挂着泪珠,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更远处,有个年长些的弟子正用染血的衣襟裹同伴的断肢,每打一个结都要停下来,对着断肢上未干的血珠发怔,仿佛那是被遗落的珍宝。

“罗师兄......“

身后传来细微的唤声。

罗羽转身,见是药堂的小师妹扶着个面色发青的伤员。

小师妹的眼眶肿得像浸了水的桃,指尖攥着半枚聚魂丹,“张师弟说这药苦,不肯吃......“

罗羽蹲下身,接过丹药。

张师弟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小师妹手背:“别过来!

那团黑气要钻我脑子!

它说......它说我是废物!“

“它说错了。“罗羽伸手按住张师弟的后颈,灵火从指尖渗出,顺着血脉熨帖地漫进对方识海。

张师弟的抽搐渐缓,罗羽能清晰感觉到那缕试图侵蚀他魂魄的阴寒气息——和方才自爆弟子体内的“因果印“如出一辙,带着腐木般的陈朽味。

他将聚魂丹塞进张师弟口中,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比它想象中强太多。“

张师弟含着药,眼泪大颗砸在罗羽手背上。

罗羽站起身时,瞥见王瑶正蹲在营地东侧。

她素色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木簪歪了,却仍耐心地给个伤员包扎。

那伤员的右臂齐肘而断,王瑶每绕一圈绷带,就轻声说一句:“你看,血止住了,等冰魄草煎的药喝下去,断骨处就不会疼了。“

“王姑娘。“罗羽走过去时,听见她对旁边缩成一团的钱师弟说。

钱师弟的衣领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额头全是冷汗,正是方才被黑雾影响到癫狂、差点砍伤同伴的人。

王瑶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声音软得像春溪:“你刚才不是故意的,对吗?

那团黑气里有脏东西,专门挑人心最软的地方戳。“

钱师弟猛地抬头,眼底的恐惧裂出条细缝。

王瑶从袖中摸出颗糖——不知她何时藏的,糖纸都揉皱了——塞进他掌心:“我小时候被野狗追,躲在柴房里哭,我娘就是这么哄我的。

她说,害怕的时候就吃甜的,甜能把坏东西从肚子里赶出去。“

钱师弟捏着糖,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扑进王瑶怀里,肩膀抖得像筛糠:“我...我怕自己变成那个自爆的紫袍人。

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被那股气裹着,只想杀人......“

“不会的。“王瑶轻拍他后背,目光扫过罗羽,又迅速转回钱师弟头顶,“你看,罗师兄在,苏浅在,我们都在。

你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脏东西。“

罗羽喉间发紧。

他转身时,正看见苏浅蹲在营地边缘,指尖抵着地面,眉心蹙成小川。

她素爱穿的月白裙此刻沾了不少泥点,发绳散了半边,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见罗羽走近,她屈指敲了敲地面:“灵脉被污染了。“

“多严重?“

“浅层的污染能净化,但深处的......“苏浅扯下一片草叶,草茎中段泛着诡异的青黑,“你看,这草的灵根已经烂了。

若不尽快处理,三天后布在营地周围的护山大阵会因为灵脉淤堵失效——到时候别说抵御外敌,连我们自己的灵气运转都会受影响。“

罗羽摸出腰间的玉符碎片。

这是他从山门废墟里捡回来的,碎片上的纹路与他后颈的灵纹同出一源,最近总在关键时发烫。

他指尖刚触到玉符,那碎片突然泛起温凉的光,像是回应他的动作。

“用这个。“苏浅盯着玉符,眼睛亮起来,“我试过推演,玉符里残留的法则之力和灵脉本源同属'清'属性,正好克这些阴毒的污染。

但需要你亲自引导,你的灵火印记能当引子。“

罗羽点头。

他席地而坐,将玉符按在地面。

刹那间,温凉的能量顺着他的掌心涌进大地,像一把无形的刀,划开裹在灵脉外的黑淤。

他闭着眼,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被污染的灵脉——它们像被墨汁泡烂的琴弦,正发出嘶哑的哀鸣。

玉符的力量所过之处,黑淤簌簌剥落,灵脉逐渐透出清润的微光。

“小心!“苏浅突然拽他胳膊。

罗羽睁眼,见方才那团飘向山林的黑雾不知何时折返,正贴着地面朝他涌来。

黑雾里的金芒比之前更亮了些,像藏着颗将熄未熄的星子。

罗羽的灵火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他却反而笑了——这黑雾里的金芒,和古鼎空间残页上记载的“引劫者“气息如出一辙。

“十年了。“他低声说,玉符在掌心灼出红痕,“你们等我长大,等我攒够复仇的筹码,现在终于要收网了?“

黑雾在离他三步外停住,像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

罗羽能感觉到,这黑雾里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阴毒狠戾,急着要扑上来;另一股清冽温暖,正护着金芒不让它被吞噬。

他分出一缕灵火探进黑雾,金芒突然大振,竟顺着灵火窜进他识海。

刹那间,罗羽眼前闪过片段:九只玄鸟绕着黑日盘旋,黑日中心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将什么东西塞进婴儿的后颈——那婴儿后颈的灵纹,和他的一模一样。

“罗师兄!“

王瑶的唤声将他拽回现实。

罗羽猛地睁眼,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玉符碎片上的纹路竟亮得刺眼。

他抬头望去,原本萎靡的联军弟子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张师弟攥着空药瓶站最前面,钱师弟把揉皱的糖纸仔细收进袖中,连那个裹断肢的弟子都直起了背。

“灵脉净化完了。“苏浅检查完地面,冲他比了个手势,“比预计的快三成。“

罗羽站起身,玄色道袍在风里扬起。

他望着逐渐清朗的天空,忽然听见山林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野兽,是很多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带着金属擦过衣料的轻响。

他转头看向王瑶和苏浅,两人同时皱眉。

王瑶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苏浅的指尖开始掐诀。

罗羽摸了摸后颈发烫的灵纹,又看了眼仍在盘旋的黑雾——金芒已经彻底隐去,只剩阴毒的黑气翻涌。

“来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周围所有弟子都挺直了背。

山林里,方长老摸着腰间的玄鸟玉牌,望着营地方向亮起的灵光。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灰衣修士,每人袖中都藏着淬毒的短刃。

方才那阵灵脉净化的波动,把他们的埋伏点都震得露了破绽——不过没关系,他要的就是罗羽耗尽灵力的这一刻。

“动手。“方长老扯了扯嘴角,玉牌在掌心发烫,“把那玉符抢过来,还有......“他盯着营地中那道玄色身影,“把罗羽的头砍下来,我要拿去祭我那被他坑死的徒孙。“

山林里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方长老当先踏出灌木丛,玄色道袍上绣着金线玄鸟,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身后二十余道灰影呈扇形散开,袖中短刃折射的寒芒,将营地上的火光割裂成碎片。

“罗小友。“方长老抚着颔下短须,目光扫过罗羽腰间的玉符碎片,“听说你能净化被污染的灵脉?

倒是有些本事——不过这本事,留着给你师父上坟用吧。“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玄鸟玉牌,“我那徒孙被你设计炸死时,可没机会用这种本事。“

营地里响起抽气声。

钱师弟攥着糖纸的手猛地收紧,张师弟下意识往王瑶身后缩了缩,却又硬着脖子挺直脊背——方才罗羽净化灵脉时,他亲眼看见那团黑雾里的金芒窜进罗羽识海,此刻少年后颈的灵纹正泛着淡红,像烧得正旺的炭。

王瑶的短刃已出鞘三寸,刃身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

她余光瞥见苏浅指尖的诀印即将完成,便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背影护住离得最近的伤员。

那伤员裹着断肢的衣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新缠的素色绷带——是方才王瑶特意换的,她说素色干净,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方长老。“罗羽向前半步,玄色道袍下摆扫过焦土,“你说我设计炸死令徒孙......“他忽然笑了,灵火从掌心腾起,将方长老腰间的玄鸟玉牌映得通红,“可三天前,是谁在黑市散布'罗羽身怀至尊骨'的谣言?

是谁买通散修在我们取水的溪边投毒?

又是谁......“他的灵火骤然暴涨三寸,“在那些自爆弟子体内种下因果印?“

方长老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想起,三天前那个被自己派去刺杀罗羽的紫袍弟子,自爆前曾抓着他的袖子喊“黑雾钻脑子“——原来罗羽早就在查因果印的源头。

他后退半步,却撞在身后灰衣修士的胸口,只能强撑着冷笑:“你不过是个杂役出身的小修士,也配查......“

“够了。“罗羽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他后颈的灵纹如活物般游动,玉符碎片在掌心发出蜂鸣。

那缕曾窜进他识海的金芒此刻正顺着灵脉翻涌,在他眼底凝成星子,“你要玉符,要我的命,不过是因为你怕。

怕一个杂役弟子能净化灵脉,能稳住联军,能......“他屈指一弹,灵火裹着玉符的清光破空而去,“掀翻你们这些老古董定的规矩。“

方长老的玄鸟玉牌最先碎裂。

金芒裹着灵火穿透玉牌时,他听见了骨裂般的脆响——那是他用三十载寿元祭炼的本命法器。

下一刻清光已至胸前,他想躲,却发现双腿像被灌了铅——方才罗羽净化灵脉时,竟连他脚下的土地都布了锁灵阵。

“噗——“方长老喷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胸前焦黑的伤口,终于想起古卷里的记载:至尊骨的灵火,专克阴毒的因果之术。

而他怀里还揣着半本《玄鸟劫术》,此刻正被灵火烤得发烫,书页上的血咒滋滋作响,像在替他哭嚎。

“绑起来。“罗羽收回灵火,玉符碎片的温度渐缓。

他看向王瑶,后者立刻点头,挥了挥短刃:“钱师弟,你和张师弟去拿捆仙索——记得绕三圈,他这种老匹夫最会装死。“钱师弟应了一声,跑向物资车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袖中的糖纸发出细碎的响。

苏浅蹲在方长老身侧,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玄鸟玉牌碎片:“果然有问题。“她抬头对罗羽笑,发绳散了的发丝被风吹起,“这玉牌里的咒术和污染灵脉的黑气同出一源,看来幕后主使......“

“先处理眼前事。“罗羽打断她,目光扫过逐渐安静的营地。

方才还缩成一团的弟子们正互相搀扶着站起,那个裹断肢的弟子甚至捡起了地上的剑,用衣襟仔细擦着剑刃上的血渍。

他忽然听见细微的破空声,抬眼望去,半空中的黑雾不知何时凝成了人形。

那是个穿着月白广袖的身影,面容被雾气笼罩,却能看出眉峰如刃。

他望着被捆成粽子的方长老,又看向正在给伤员喂水的王瑶、蹲在地上研究玉牌的苏浅,最后将目光落在罗羽后颈的灵纹上:“你能在人心溃散时稳住士气,在强敌环伺时破局,倒比我预计的......“他顿了顿,“更像个执棋者。“

罗羽直觉这是幻影——那个守护宝物能量的神秘存在。

他刚要开口,幻影已抬手指向天际:“记住,真正的大劫不是这些跳梁小丑,是他们背后......“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晨雾般消散,只余下一缕清光没入罗羽的玉符碎片。

夜色渐深。

罗羽坐在营地最高处的断墙上,望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篝火。

王瑶的笑声从东边传来,她正教钱师弟用冰魄草煎药,说甜药得配苦汤才够劲;苏浅那边传来法器碰撞声,她大概又在拆解方长老的玉牌碎片。

风里飘来烤薯的香气——是张师弟在翻找未被烧毁的物资,火星子溅在他睫毛上,像落了颗星。

“我不会再让你们因我而死。“罗羽摸着后颈发烫的灵纹,对着夜空轻声说。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喉间发紧,却也让他的脊梁挺得更直了些。

次日清晨的号角声,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

“报——!“

探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跌跌撞撞冲进营地,铠甲上还沾着露水。

罗羽刚掀开帐帘,便见他跪伏在地,手指死死抠着泥土:“东岭方向!

敌军主力......十万修士!

正往这边推进!

他们举着玄鸟旗,旗上的眼睛......在滴血!“

营地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瑶端着的药碗“当啷“落地,苏浅手中的玉牌碎片裂成两半。

罗羽望着东边翻涌的晨雾,那里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浪潮——不是云,是修士的衣角。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玉符,灵火在掌心跃动如心跳。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晨钟般撞进每个人的耳朵,“加固护山大阵,把冰魄草全熬成伤药,所有修士按五行方位列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逐渐聚拢的人群,“告诉他们,当年我以杂役之身站在这里时,都没怕过。

现在,我们有灵脉,有同伴,有......“他摸了摸后颈的灵纹,“能掀翻天地的底气。“

东边的晨雾里,玄鸟旗的尖角刺破云层。

而营地上空,罗羽的灵火正烧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