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一路走来,随着离新郑越来越远。
这一路上的上的风景就好比从天上人间走到人间地狱。
烈日如焚,天空一片死寂的蓝,没有一丝云翳,仿佛被火焰舔舐过的铜镜,灼热刺目。
大地干裂,纵横交错的裂缝如狰狞的伤口,蔓延至天际。
田里的庄稼早已枯死,焦黄的秸秆脆弱如纸,轻轻一碰便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河流干涸,河床龟裂成块,仅存的几洼浊水被晒得滚烫,泛着腥臭的泡沫。
村庄里,房屋的土墙被晒得发白,茅草屋顶在热风中簌簌作响,蒸腾的热气,看的人眼花,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
井水早已枯竭,打水的辘轳孤零零地悬在井口,绳索干裂腐朽。
人们提着破旧的木桶,在早已干涸的河床里挖掘,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却只舀出几捧浑浊的泥浆。
这一幅破败的场景,聂风甚至看到有老鼠饿死在角落里,尸体迅速腐烂,引来成群的苍蝇。
饥饿的村民剥下树皮,捣碎成粉,混着观音土吞咽下去,肚子鼓胀如鼓,却仍无法抵挡饥饿的啃噬。
有人饿得发狂,抓起地上的干草塞进嘴里,喉咙被割得鲜血淋漓,却仍机械地咀嚼着。
道路上,逃荒的人群如鬼魅般游荡,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孩童的肋骨根根分明,肚子却肿胀如鼓,眼睛深陷在青黑的眼眶里,茫然地望着前方。
老人拄着木棍,踉跄前行,最终倒在路边,再也没能爬起来。野狗围上来,撕咬着尚未断气的躯体,而远处的人只是麻木地看着,连驱赶的力气都没有。
集市上,卖儿鬻女者跪在尘土里,孩子的脖颈上插着草标,价格低贱如牲口。
买主掰开孩子的嘴,检查牙齿,像挑选一头驴马,一头畜生,有妇人抱着饿死的婴儿不肯松手,直到尸体腐烂生蛆,才被强行拖走。更远处的荒野里,新坟叠着旧坟,无人掩埋的尸体被乌鸦啄食,白骨曝晒于烈日之下,泛着森冷的光。
官道上零零星星几处粥铺救济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
士卒守护着路口,阻止着此处难民前往其他地方求生,闪烁着寒芒的枪锋此时此刻却指着这个国家的子民。
马车驶过,聂风掀开车帘看着这一串串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
他们神情麻木,眼神浑浊,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路上晃荡。
有的难民想要冲击士卒防线,却倒在了冰冷的刀锋下,死不瞑目。
难怪,难怪,在新郑聂风就偶尔听说过韩国南阳大旱,可并未见到太多灾民,原来是被阻拦在了这里。
夜晚,天空依旧无雨,只有一轮血月高悬,冷冷地注视着这片死寂的大地。
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哭泣,随即又归于沉寂。风卷着沙尘掠过荒野,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灾难哀叹。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只有干裂的风裹挟着沙尘,在死寂的村庄里游荡。
破败的茅屋中,一盏残灯摇曳,昏黄的光映照出几张枯槁的脸。
男人的手颤抖着,粗糙的指节摩挲着孩子的头发,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触感刻进骨髓。
孩子已经饿得昏沉,瘦小的身躯蜷缩在草席上,肋骨根根分明,肚皮却诡异地鼓胀着,里面填满了无法消化的树皮和草根。
女人的眼睛干涸如枯井,早已流不出泪。
她机械地拍着孩子的背,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像是某种濒死野兽的哀鸣。
灶台冰冷,铁锅里盛着浑浊的水,水面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容——那已不似人脸,更像是一张蒙着皮的骷髅。
隔壁的屋子里传来窸窣的响动,接着是低沉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
男人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却又在门槛处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草席上的孩子。孩子的呼吸微弱,嘴唇干裂发紫,眼皮半阖着,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更深了,风呜咽着穿过门缝,吹得油灯忽明忽暗,男人终于推开门,踏入浓稠的黑暗。
远处,另一户人家的门也悄然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怀里抱着什么,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
两人在村口的枯树下相遇,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伸出手,交换了怀中的重量。
布包很轻,轻得像一捧枯骨。男人没有低头去看,只是紧紧抱住它,转身往回走。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抽泣,随即被风声吞没。
回到屋内,女人已经生起了火,铁锅里的水微微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男人将布包放在地上,缓缓掀开一角——里面是一张苍白的小脸,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女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空洞的双眼。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照着墙上扭曲晃动的影子,彷佛是恶魔,影子举起刀,落下,又举起,再落下,机械而精准,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
铁锅里渐渐浮起油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肉香,既熟悉又陌生,令人作呕,却又让空荡的胃袋疯狂痉挛。
草席上的孩子忽然动了动,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饿……”
女人浑身一颤,手里的木勺咣当一声掉进锅里。
滚烫的汤汁溅在她的手臂上,她却感觉不到痛,男人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孩子,喉咙里挤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喘息,他缓缓蹲下身,伸手抚上孩子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如炭。
屋外,风声渐歇,东方泛起一丝惨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可太阳依旧不会下雨,土地依旧干裂如龟甲,饥饿依旧如影随形。
而锅里的汤,还在沸腾。
旱魃肆虐,赤地千里。人间已成炼狱,而苍天,依旧沉默。
这一切都被黑暗中的几双眼睛看在眼中。
如此惨烈,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聂风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他做不了什么,实力强大又如何,他不能凭空变化出粮食。
他是能救下十人,百人,可这片土地上有何止百人千人万人。
易子而食,多么沉重的词汇,前世只在书本上看到过,寥寥几笔带过,可亲眼所见,却是如此让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