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申侯府,姬陶的脚步轻快得仿佛踏在云端。
怀中紧紧揣着邓曼亲手缝制的香囊,那淡淡的药草清香透过衣衫,直抵心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甜蜜的悸动。
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邓曼递过香囊时那羞涩又坚定的眼神,以及她轻柔的叮嘱。
这份心意,比任何珍宝都让他感到踏实。
然而,这份甜蜜很快被洛邑城中无形的重压所笼罩。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邓仲那警惕的目光,想起他刻意阻断两人交流的举动。
静心阁仿佛成了一座无形的围城,将邓曼与他隔离开来。
他曾尝试再次派人送信,但邓仲的回应依然是客气而疏离,信件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那份思念,只能深埋心底,等待合适的时机,如同一颗种子,在暗中默默生长。
在洛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姬陶一方面积极参与周王室的各种活动,与周平王、太子姬泄以及朝中卿士保持联系,细致观察着朝局的每一次细微波动。
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铺开,捕捉着洛邑城中每一缕风向。
就在洛邑暗流涌动之际,又一支重要的诸侯国使团抵达了——晋国。
晋国,姬姓之国,是周朝重要的西方诸侯,也是周平王东迁洛邑的重要支持者。
此次前来洛邑的,是晋国国君晋侯,以及他的叔父曲沃桓叔(名姬称)。
曲沃桓叔曾协助其兄晋文侯(即历史上的晋文侯仇)夺回君位,因此在晋国地位极高。晋文侯去世后,他凭借在曲沃建立的强大势力,实际上成为了晋国的实权者,对年幼的晋侯形成巨大的压制。
晋国使团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洛邑城中各方的关注。
周平王亲自召见了晋侯和曲沃桓叔。
姬陶作为重要的诸侯国君,也被邀请参加了这次会见。
会见在大殿举行,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晋侯年约二十,身形清瘦,面容清秀,他端坐在席位上,脊背挺得笔直,却不时地轻咳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目光游移不定,很少主动与人对视。
他身旁的曲沃桓叔则年长许多,身躯魁梧,面容威严,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坐姿随意,却自有一股气势,举手投足间,衣袖拂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与周平王的交谈中,周平王每抛出一个问题,晋侯的目光便会下意识地瞟向身旁的曲沃桓叔,嘴唇翕动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最终总是曲沃桓叔率先开口,声音洪亮而清晰,替晋侯回答周平王的问题。
他言语中既表达了对周王室的忠诚,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曲沃的富庶和兵力,不着痕迹地展现着曲沃的实力。
姬陶在一旁观察着这对叔侄。
他看到晋侯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在曲沃桓叔面前,他的声音总是低了半个调,仿佛生怕盖过叔父的风头。
而曲沃桓叔虽然表面上对周平王恭敬有加,但姬陶却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那不是臣子对君主的敬畏,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野心。
周平王也注意到了晋国叔侄之间的微妙关系。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眉宇间隐约浮现一丝忧虑。
他知道曲沃桓叔的势力日益壮大,对晋侯构成了威胁。
但他需要晋国的支持,因此只能维持表面的平衡,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会见结束后,姬陶有机会与晋侯和曲沃桓叔进行了短暂的交流。
“晋侯年轻有为,能得到天子倚重,实乃晋国之幸。”姬陶客气地向晋侯拱手说道。
晋侯闻言,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地说道:“寡人初继位,还有许多需要向叔父和各位前辈学习的地方。”
说着,他的目光又习惯性地投向了曲沃桓叔。
曲沃桓叔则上前一步,拱手还礼,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郑伯英姿勃发,郑国在郑武公的治理下日益强盛,如今在郑伯的带领下,想必更是蒸蒸日上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姬陶,仿佛要将他从头到脚看个通透。
“桓叔客气了。”姬陶回礼,心中对曲沃桓叔的警惕又增加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那份审视的意味。
在随后的交谈中,姬陶尝试与晋侯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但每当他提及一些涉及诸侯邦交或朝堂政务的话题时,晋侯的笑容便会变得有些僵硬,眼神开始闪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总是将话题引向一些无关紧要的狩猎趣事或风土人情,或者干脆求助般地看向曲沃桓叔,让曲沃桓叔代为回答。
而曲沃桓叔则巧妙地掌控着谈话的方向,他总能在晋侯语塞时,不着痕迹地接过话头,言语流畅,见解独到,既展现了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又避免让晋侯暴露其缺乏经验的一面。
姬陶心中更加确定,晋侯对曲沃桓叔的依赖程度很深,而曲沃桓叔则在暗中操控着晋国的权力。
在与曲沃桓叔交谈时,姬陶故意提到了周室衰微、诸侯离心离德的现状。
曲沃桓叔对此表示赞同,他轻抚着胡须,长叹一声:“周室权威不振,天下不太平啊。”
他的言语中,似乎对周平王的能力有所保留,语气里透着一丝对时局的轻蔑。
姬陶趁机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辈出之时。
晋国作为周朝重要的诸侯,若能趁势而起,必将能在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
曲沃桓叔闻言,眼底深处那抹精光再次一闪而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意:“郑伯说得是。
乱世之中,唯有强者方能生存。
晋国自当努力,不负周室厚望。”
他的话语模棱两可,既没有明确表达野心,也没有完全否认。
会见结束后,姬陶回到了驿馆。
他将白天的观察和思考告诉了阿磊和蔡足。
“晋侯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对曲沃桓叔的依赖。”阿磊皱眉说道,“而那位曲沃桓叔,眼神锐利,气场强大,绝非等闲之辈。”
“是的,”姬陶沉声说道,“晋侯对曲沃桓叔言听计从,而曲沃桓叔则野心勃勃。
晋国的内部矛盾,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曲沃桓叔对晋国国君之位,恐怕是势在必得。”
“那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蔡足问道。
姬陶沉吟片刻,目光深邃:“对周王室而言,晋国的分裂并非好事,会进一步削弱周室的力量。
但对我们郑国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
晋国若是内乱,便无暇顾及东方,我们周游列国说服东方诸侯的阻力或许会小一些。
而且,将来若是晋国分裂,我们也可以从中渔利。”
洛邑的夜色更加深沉。
姬陶独自一人坐在室内,脑海中回想着白天的会见。
晋侯的拘谨,曲沃桓叔的野心,以及他们对周王室表面上的维护,都让姬陶对洛邑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洛邑的夜风吹拂着驿馆的窗棂,发出低沉的声响。
姬陶知道,他在洛邑的政治博弈正在一步步深入,而他与邓曼的感情,也将在这复杂的局势中,经历更多的考验。
姬陶在洛邑停留的日子里,并没有急于向周平王提出惊世骇俗的建议。
他发现,周平王虽然名义上是天子,但实际上处处受到申国的掣肘。
朝中重要的职位,大多由申国或与申国关系密切的官员担任。
申太后更是凭借着母亲的身份,在周王室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周平王对申国既依赖其军事和经济支持,又忌惮其日益膨胀的权力。
太子姬泄虽然对申国不满,但他年轻气盛,缺乏政治经验,对申国的反感更多是出于对自身权力受到限制的不满,而非深思熟虑的策略。
他对姬陶的态度,也始终停留在轻视的层面,认为姬陶不过是借着郑国国君的身份前来巴结周王室的普通诸侯。
晋国的情况则更加复杂。
晋侯对曲沃桓叔的依赖,让晋国实际上处于一种分裂的状态。
曲沃桓叔虽然表面上对周王室恭敬,但其野心昭然若揭。
他希望借周王室的名义进一步壮大曲沃的势力,最终取代晋侯。
周平王对此心知肚明,但为了得到晋国的支持,只能对曲沃桓叔的野心视而不见。
姬陶在充分了解了洛邑的局势后,心中形成了初步的策略。
要清除申国和晋国在朝堂上的势力,不能硬碰硬。
申国势力强大,根深蒂固;晋国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曲沃桓叔实力不容小觑。
他必须借力打力,利用周平王和太子对申国的不满,利用晋国叔侄之间的矛盾,逐步瓦解他们的势力。
他决定先从周平王入手。
他需要向周平王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忠诚,赢得他的信任。
他可以从解决周平王最头疼的问题入手——东方诸侯不来朝见。
如果他能成功说服东方诸侯,不仅能提升周平王的威信,也能让周平王看到他的价值。
同时,他也要巧妙地向周平王暗示申国和晋国对周王室的潜在威胁。
他不能直接指责申国和晋国,而是要通过分析天下大势,让周平王自己意识到这些威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