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四处张望，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却猛然发现自己已不在侯府，而是站在蓝天绿水之间，但他并不惊讶。
这片天地他似曾相识——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碧水微澜，水面倒映着流云，恍若梦中。
“五哥！“又是一声呼唤，这次声音明显苍老了许多。镇北侯循声望去，只见湖心突兀地生出一株桃树，枝干虬曲如龙，粉白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树下坐着一位老者，面前摆着一方紫檀茶案。
那老者两鬓斑白，佝偻着背，眼角皱纹如同刀刻，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轮廓。他手持青瓷茶盏，正含笑望着镇北侯。
镇北侯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三十年了，这张面孔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他喉头发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十二，是你吗？“
“五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老者笑着举起茶盏。
只这一句，镇北侯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涌出，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又猛地停住，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十二！“
水面泛起涟漪，几尾锦鲤跃出水面，又悄然隐去。待情绪稍平，镇北侯才走到茶案前盘腿坐下。他注意到十二弟的手——那曾经能挽弓射雕的手指如今关节粗大，布满老人斑。
“你老了。“镇北侯轻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惜。
十二笑了笑，眼角皱纹更深：“三十余年沧海桑田，怎能不老？“他给兄长斟了杯茶，“五哥您不也添了许多白发？“
茶汤澄澈，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镇北侯望着杯中自己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当年兄弟十二人共饮的场景。那时他们意气风发，为共同的理想而努力，谁曾想...
“当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三十年，今日终于问出口。
十二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五哥，您还记得流光镜吗？“
镇北侯心头一震，“那东西不是早被我们毁了吗？“
“是啊，我们毁了它。“十二望向远处，目光穿透了时光，“可我在镜中看到的全都应验了。大哥与我们兄弟渐行渐远，三哥死于非命，七哥...“他的声音哽住了，“我害怕，所以逃走了。我想知道为什么，想找一个答案。“
“所以你走遍了天下？“
十二点点头，开始讲述他的旅程。他说起南疆十万大山中的古老部落，那里的人用歌声与神灵对话；说起西域戈壁的孤烟，在落日下如同通往天界的阶梯；说起东海鲛人的夜歌，能让最坚硬的心肠为之落泪。
“你到过北冥？“镇北侯突然打断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意味。
十二垂下眼睛：“我还没找到答案...没脸见你。“
一阵沉默后，十二继续道：“二十三年前，我在北海遇到了她，我的妻子，我此生的挚爱，“说到此处，他苍老的面容忽然焕发出光彩。
镇北侯眼睛一亮：“她是谁？“
“嗯？“十二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妻子，“镇北侯急切地问，“你这样的人，会娶哪一种女人？“
十二哑然失笑：“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
镇北侯认真思考了一会：“你太天真，总想把一切都安排好；太固执，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太聪明...“他顿了顿，“又太愚笨。“
“哈哈哈！“十二突然大笑，笑声惊起岸边一群白鹭，“五哥，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两人相视而笑，眼角都闪着泪光。笑着笑着，镇北侯轻声道：“我们兄弟十二个，不都是这样吗？“
茶香氤氲中，十二终于谈起他的妻子：“她是北海的牧羊女，不算漂亮，脾气火爆得像头小母狼。“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受不了她的斤斤计较和世故，但我爱她。“
“她救了你？“镇北侯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十二点头：“我在北海之眼寻找流光镜的线索，差点被漩涡吞噬。醒来时躺在她家帐篷里，浑身是伤，修为尽失。“他苦笑道，“当地人都说我是灾星，只有她拿着牧羊鞭挡在我面前。“
茶过三巡，十二忽然正色道：“五哥。“声音里带着诀别的意味。
镇北侯心头一紧：“嗯？“
“时间不多了。“十二望向开始泛红的天空，“不知五哥是已经否见过我儿明月？我想将他托付给您。“
镇北侯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随后稳稳放下：“你我兄弟，何须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真不想醒来啊。“
十二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阳光透过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薄的影子：“多谢五哥，保重。“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雾般渐渐消散。镇北侯急忙起身想要抓住他，却只握住一把飘落的桃花花瓣。
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绿水蒸腾成雾，桃树化作青烟。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呼唤：“父亲？父亲！“
镇北侯缓缓从书案上醒来，此时已是深夜，“清风？你怎么来了？“
“父亲，您要的人我带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北冥清风轻声回答道。
镇北侯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让他进来吧！“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司空明月迈步而入。他已换下那身褴褛衣衫，着一件素白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靛蓝色腰带。月光从窗棂间洒落，为他清瘦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他的眼睛——镇北侯心头一震——那双眼睛与多年前的十二弟如出一辙，清澈如水，却又深不可测。
“小侄司空明月，拜见侯爷。“司空明月深深一揖，声音不卑不亢。
镇北侯从书案后起身，快步走到司空明月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在年轻人脸上细细搜寻着每一处熟悉的痕迹。
“像，太像了......“镇北侯喃喃道，声音里压抑着三十年的思念，“尤其是这双眼睛，和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跟我说说，“镇北侯示意司空明月坐下，“你是怎么从北海来到北冥的？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司空明月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段艰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