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十年二月十八
大央国京都,南城教坊司外墙下。
哐当!
一声闷沉的响声,一位紫色衣服的少女重重地从高楼之上坠落。
“快!把人给我拎回来!不论死活!”一个狠厉的声音叫嚣着,紧接着四五个汉子从高楼顺台阶而下,绕道前门,去寻那紫衣少女。
那紫衣女子手指微动,紧接着整个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头。
“胡鑫妍!你站住!”高楼之上一个狠厉的女声传了下来。
胡鑫妍此刻头目欲裂,浑身酸痛,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艰难地回望高楼,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嚣张地伸着手指向自己。
不认识!
自己明明好好地走在马路上,这虽然屡屡求职不成,还好还有下家要面,还有半小时,需要赶快去才能赶上,没空理那个穿汉服的神经病。
只是这条街道怎么好像不是刚才车水马龙的那一条了?
胡鑫妍扶着墙,低头一看,自己也是一身的紫色汉服,一下子想了起来!
自己被车撞了!
那,这是哪里?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她猛地回头,四五汉子抄着棍子麻袋,恶狠狠地朝自己疾步走来。
不是善茬啊!
抬头看到高楼上那身着汉服的女子得意的笑容,对着几个汉子指手画脚的模样,她不由得慌乱起来,这是冲自己来的呀。
快逃!
胡鑫妍拖着钻心疼的右腿,开始奋力地向前,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眼看着几个汉子越来越近,她看到一道墙缝,只有巴掌大小,以前的自己是定然进不去的,但打量了一下自己现下的小身板,还是可以一试的。
为首的汉子见人站定,当下冷笑着,不紧不慢地去抓,谁知竟然没抓住,被她钻进了两墙间的雨水槽。
“细狗,你去追!”为首的壮汉对身后的一个尖嘴猴腮,身材细小的小弟说道。
“得令!”细狗立马窜了上去,侧身钻进了雨水槽,追击前面的女子。
“阿旺,你守在这里。小三,小六,你们跟我一起绕道前面去围堵。”为首的汉子有条不紊地指挥道。
胡鑫妍心想,这可完了,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眼看着身后的细狗越追越近,胡鑫妍满是焦躁。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她还时不时地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用尽全力向前奔逃,胡鑫妍终于在细狗追上以前,三个汉子还未包抄过来之际走出了两墙之间雨水槽。跌跌撞撞间,她见着一个欣长挺拔进了一道不远处的门户。
忍着周身泛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燥热和一道密似一道的眩晕感,她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
“王爷,金戎使团多半要明天一早才到,咱们要不先回府?”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我在这里清静清静,你也出去吧。”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出。
“等一下,王爷,那边!”侍卫长伍既警惕道。
“不碍的,她,没有武艺在身,没有传召不要进来。”庆王拂了拂手,示意伍既出去。
伍既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庆王早在胡鑫妍刚进屋时便察觉到了,刚要抽出长剑的他看到来人是个女人,没有以往的不胜厌恶之感,反倒觉得耳目一新。
客观来说,她算是一个清新脱俗的璧人儿,一件淡紫色的彩绘芙蓉收腰长裙,镶米色花边,水芙色花带曼挑腰际,盈盈一笑,如画中仙子,端庄美丽。
嫩白泛桃红的脸颊上竟还有几道泥灰,迷离的眼神,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他看着她钻进书柜后面,当下笑了笑,坐回上首的太师椅,方才唤了伍既进来。
说完了正事,此刻的伍既出了房门,庆王绕有兴趣地起身来到了书柜后面。眼看着之前那个一身紫衣的姑娘竟然大胆地退去了身上一层层的衣衫,仅剩一条亵裤,一个粗麻的肚兜。
夕阳的余晖透射在她嫩白似羊脂白玉的肌肤上,整个人更显娇嫩可餐。
她如修者般端身盘坐,嘴里轻轻地叨念着什么。
这屋里已没了地龙在烧,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她就如此,看来是被下了药。
他走近,揣摩她甜糯的嗓音,“心若冰清,心若止水……”
“管用吗?”庆王好奇道。
“你是谁?”
胡鑫妍猛地睁眼,看到了一张大脸靠得自己好近,顿时大惊,连连慌乱地后退,只是没退两步就抵到了后墙。
“你要如何?”胡鑫妍慌乱地问道。
“是你尾随我进了我的屋吧?”庆王眼中带着审视。
“嗯~”胡鑫妍含糊不清地应着,自小腹翻涌而上的热浪上脑,她掐了掐眉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是谁派来的?”庆王低声轻笑着,“手段有些浅呀,什么都还没干,就自己先中了招。”
胡鑫妍看着眼前的男子,越看越好看,热浪上脑,眩晕迷心,只觉得滤镜那是一层一层地往上加,看着看着,她不自觉地咽起了口水,“小帅哥,能让我尝尝味道吗?”
“小帅哥?尝尝味道?”庆王疑惑起来,“这都是什么胡话?”
胡鑫妍眯着眼睛柔和地笑着,扶着墙一点点地靠近,“没有严辞拒绝,我就当你同意啦?”
她缓步来到他跟前,上前揽着他的腰,赤脚踩在他的靴子上,踮起脚尖去够他的唇。
“还是没拒绝,真好。”胡鑫妍双手环抱他的脖子,用自己小巧的鼻头去碰他的鼻尖,轻声道,“让我尝尝。”
他亦惊讶于自己从不反感到新奇,从觉得有趣到迷陷其中……
从书柜前到木板床,从坐榻到书桌,从太师椅又回到木板床……
这个黄昏很短,这一夜很长。
初辉透过窗纸投射在她粉嫩的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精致的小脸,完美的身段,他回想之前的一幕幕,轻柔地在她的鼻尖上落下一吻,或许,也值得麻烦这一次。
昨日天还没全黑时,就有教坊司的人在外询问,想进来搜查,想来她是偷跑出来的获罪官眷,轻言自语道,“反正城南的别院也是空着。”
思及此处,他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眼见天色已然大亮,外面伍既已经敲了两次门了。
金戎师团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要到了,自己也该起身了。
他勾了勾她的鼻头,见她依旧呼吸均匀,睡得香甜,宠溺地笑道,“唉,这次出来带的都是男的,还得叫个人守着,再打发个婆子来伺候你,小妖精!”
胡鑫妍依旧装睡,他的字字句句,在她心底却如同轰雷炸响。
怎么了!这是白嫖了一次,自己就是他的了不成!
不行,要逃,而且要快!
趁着他要下床的瞬间,胡鑫妍缓缓起身,一个双扣劈在他后脑。
咣!
看着他应声而倒,胡鑫妍笑意越发浓烈,小样儿!不就是睡了你一夜,还想囚禁姐姐不成?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胡鑫妍穿好衣服,下面的疼甚至超过了自己微瘸的右腿。越想越气,拿了他的钱袋和玉佩还是气不过,她最后连他的衣服也都打包带走了。
原路退出了书香阁,胡鑫妍看到教坊司那五个蹩脚的流氓还在四周蹲守自己,当下是又急又气,还不明就里。只能站了个墙角静待时机,看着书香阁门前的侍卫越来越多,那五个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伍既!”书香阁里传来恼怒的声音。
胡鑫妍不禁皱了皱眉,他的声音穿透力好强,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呢。
而且这才多大一会儿就醒了,也太不正常了,自己瞄准的位置没错啊!
书香阁内
“什么人?没见到啊?”
伍既一脸的疑惑,不知该如何回应,昨日的那道气息是王爷说了不用理会的,如今又找自己要人是什么道理。而且王爷是宗师,自己又不是,殿下您都感知不到,问我确定不是为难?
庆王看着下面跪着的伍既也是无可奈何,“算了,回府去给我重新拿一套衣服,要快!”
“外面马车上就有!”伍既自然知道要快,礼部那边已经来人催了多次了,金戎使团已经在城门口了。
看着伍既离去,庆王哀叹着又沿着书柜,床,坐榻,太师椅走了一边,最后又走回了书柜前,看着地板上血色的痕迹交错,似是一幅狂草图。
他扯过床单沾了茶水,一点点地将地板上的血色浪漫都移到了床单上。
将床单折好,塞进布袋,他眯了眼,阴翳道,“在我破境失察的时机出现,一下就找准了我的命门,绝不会是巧合!”
站着打盹的胡鑫妍看着聚集的大批人马威武霸气地离开书香阁。紧接着那五人,留了一人看守,另外四人飞也是地冲进了书香阁。
一个人,还是很好绕过去的。
胡鑫妍拿着包裹进了一家当铺,“死当!”
当铺伙计翻看着衣物,都是极上乘的布料和绣工,暗纹还走了金线,当下出了五两银子的价,胡鑫妍听了价,当下爽朗道,“成交!”
当票都没要,胡鑫妍接过银子就出了当铺。
心里盘算着,加上那人荷包里的两个大银锭和一些碎银,想来也够自己花些时日的了。
谁知刚出当铺,就有一个干瘪的小丫头冲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声抽泣着,“小姐,可算找着您了,表小姐说您和莫公子私奔了,我和姨娘都知道不会的……”
胡鑫妍一把拨开那小妮子,反问道,“小姑娘?”
“小姐,你怎么了?我是铃儿啊!”铃儿抽噎着,“哎?小姐,您说话了!太好了!”
“站住!”
“别跑!”
看着之前追赶自己的那五个人在那个高楼之上的恶婆娘的带领之下靠近,那恶婆娘上前一把就抓住了胡鑫妍的胳膊。
“胡鑫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逃什么逃?”恶婆娘恶狠狠地道。
在那恶婆娘抓上胡鑫妍的刹那,记忆涌入。
原身是正六品工部员外郎胡世成庶出的五小姐。一直养在体弱多病的梦姨娘膝前,因梦姨娘颇不受宠,膝下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她目不识丁,唯擅女红。也经常让丫鬟拿绣品出去换钱,生活方才为济。
士子莫嘉禾是不久前来的,经益津书院的先生引荐来投靠胡世成的。
胡鑫妍因长相甜美,被莫嘉禾一眼相中,欲与胡世成提亲,至少他是那么告诉她的。
后来不知何故,他竟成了主母娘家崔家的表二小姐崔诗若的未婚夫婿。
半月前,莫嘉禾迎娶了崔诗若。昨日,胡家三小姐来给她念了一封莫嘉禾给她的信,约她一见,她是拒绝了的。
同是昨日,姨娘咳得厉害,她便让玲儿留下陪着,偷溜出去当银钗,换钱买药,谁知才一出门,就被崔诗若身边的婆子骗去了教坊司。
崔诗若身边那婆子就是昨日和这个婆子一起逼她跳下高楼之人。
铃儿扶着几乎要摔倒的自家小姐,颤着声音问道,“小姐,您欠了他们多少银子啊?”
恶婆娘恶狠狠地道,“四十两。”
“小姐,您,怎么欠了他们那么多的银子啊?”铃儿被吓到了,要知道,梦姨娘和五小姐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到手加起来才一两二钱,家里处处都要钱,每月都是入不敷出的。
“空口白牙的,你可有证据?”胡鑫妍不慌不乱,沉着应对。
“我还能蒙你不成,我们开门做生意,你吃霸王餐,还想不付账不成?”女人咬牙切齿道,她身后的男人作势就要扑将上来。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却都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要来多管闲事的意思。
铃儿四下张望,一眼就看到了主母夫人娘家崔家的马车,看到马车前站着的,正是崔四少爷的小厮如风。
铃儿和胡鑫妍对视一眼,随即跑上前去,摇着如风的手臂求助道,“如风,如风,快让四少爷来救救我家小姐吧!”
大家一起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正是学政崔家的马车。
胡鑫妍看着如风去禀报,随后马车动了起来,却没有转向来这边的意思。那恶婆娘也看清了,当下咧起了嘴角,幸灾乐祸地看向胡鑫妍主仆二人。
胡鑫妍轻轻地捏了捏铃儿的掌心,低声道,“跟紧我!”
胡鑫妍将从庆王那边抢来的荷包拍在那恶婆娘的手里,“不用找了!”
说罢,胡鑫妍快步跑向崔四公子的马车,铃儿也紧随其后。
到了马车前,胡鑫妍脚下蓄力,双手一撑,直接跳上了刚刚起步的马车。
掀开车帘,钻了进去,里面端坐这一位云朗风清的翩翩公子,自顾自地品着手中的茗茶。
“好巧哦,表哥!”胡鑫妍自来熟般坐了下来,撩起窗帘,看到铃儿走在如风身边,不远处那个恶狠狠的婆娘带着五个汉子也散去了。
崔四公子面上不改,心中却是惊叹,“这丫头面皮倒是不薄,不是说得了哑症,这是好了?声音到还算悦耳。”
胡鑫妍心下稍微稳了些,看着矮几上精致的点心,还真的饿了,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唇齿生香。
刚要伸手去拿第二块,就被崔四少爷挪走了整盘点心,“这么饿吗?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有!”
胡鑫妍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他,“亲亲好表哥了,再给我吃一块,好不好?我饿了嘛,在自家哥哥面前,我就没有顾忌那许多了。”
崔四公子从没见过她这般形状地撒娇,哪里还是印象中那个榆木一般只会傻站着发呆的姑娘,心下顿时一漾,随即回过神来,反驳道,“我又不是胡知临,哪里是你自家哥哥了?”。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她几次,只依稀记得她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缩瑟着,像个易受惊的小鹌鹑一般,与她说话也不理人。后来得知她受了惊,得了哑症,人也不甚灵光,就没在意了。没想到今天虽妆容衣物有些凌乱,人倒是明媚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