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方长无常(一)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不可逾越的命运。这也是上天对世人最大的公平。上天不会因为你是贵族便让你长生不老,不病永健;上天也不会因为你是贫贱之人便让你病如弱草,终日苦痛。世人会染病,世间便有良医。

安医师便是一名良医,至少在青伊,是集市里的人都认同的事。大伙儿有头痛脑热的病症,第一时间便是去安医师那里去看病,然后取药回来,按照医师交代的方法或熬或煮或煎,按时服用,假以时日,康复如旧。

——————

安医师有四十多岁,平时不修边幅,可是在一年的初寒乍冷时分,他都会修饰一番自己,看起来端庄板正一些。徒弟看着有些陌生的师父,也不敢多问,只是呆呆地站在医馆门口,目送师傅骑着一匹老马离开。

徒弟们不知道师父要到哪里去,因为根据以往经验这些天师父的心情是很不好的,问了就是自找霉头。

——————

老马驮着安医师缓慢地走出集市南门。南门道路不远处的一块空场地上,阿洛正指挥手下伙计们卸货拣货。

安医师看着那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小兄弟,然后低下头,想装作没看见,悄悄走过去。

“安兄!您出行?”耳边响起洛掌柜的声音。安医师抬起头,强自打起精神,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拱拱手道:“贤弟,在这里忙活啊!我有事,去拜访亲友。”老马继续往前走,安医师也不勒马停留。

阿洛笑着道:“安兄慢行道安!”

安医师点点头,后继续前行。

官道两旁草已渐枯,落叶满地,唯有青松翠柏常绿,忍冬茶花些许含苞欲放,些许蓓蕾绽放。安医师没有心情欣赏道路两边的风景,茫然的看着前方,想着自己的心事。

——————

一路,老马载着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一路向西。

几日后,老马带着他来到一个集市。这个集市很小,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个大一点的村庄。

集市东边是山,西边也是山,就连南边、北边也还是山。也许是山民们认为这里是个聚集交易易物的好地方,逐渐认定这个风水宝地作为集市。

集市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稍宽的路用来出入,人烟稀少,显得静谧空阔,又寥落悲凉。老马继续往里面走,第一家店铺是食肆,第二家是布坊,第三家是米铺,第四家是油酱铺,第五家是干货铺。

“还是老样子!”安医师低声嘟囔着。

今日是闲日,来集市的山民很少;老马无需避人,它径直走到街巷的第七家店铺,然后停下。在店铺门头的牌匾赫然写着“安氏医馆”。

安医师神情疲惫地从马上下来,将马系在门前桩上,然后取下包裹,慢步走入医馆。

医馆里面空荡无人。安医师走到一张宽大的椅旁,无声地坐下。然后,他呆呆地看着药柜,想着往事。

良久。

“叔,你回来了?”一个年轻人喊道。

“嗯,我回来了!”安医师应道。

“父亲带着师兄到山上采药去了,夜里才能回来。”年轻人说着,同时走到桌前提起茶壶为客人沏茶。

安医师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坐一坐就走!”

年轻人依然没有停下,为安医师准备好了一杯清茶。

安医师问了年轻人一些家中的事,然后让年轻人随他一同上山。

——————

他们来到林中,站在几座坟茔前。

安医师从包裹中取出简单的贡品,一一为每个坟茔呈上,跪拜。年轻人在安医师身后一同跪拜。

这里躺着安医师的长辈和妻子。

安医师的妻子温婉贤淑,不幸因事故逝世。而那个事故也成为安医师心中永远的痛。

——————

下山后,安医师没有停留便要离开。

年轻人知道无法挽留,便送安医师到集市口。

“阿杰,你回去吧,告诉你父亲,我回来看过了。我在外面很好,不用牵挂。”安医师叮嘱阿杰道。阿杰是安医师的侄子。

“我会和父亲说的,您不留下来住一阵?”阿杰问道。

“不了,难免更伤心。”安医师道,然后,向阿杰道别,转身离开。

阿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亲切又陌生的叔父渐渐远去。

——————

安医师年幼时,与兄长一同在父母亲开的医馆长大。他们祖辈世代行医,虽有世间动荡,生活漂浮不安,而行医一直传承。从他们祖父开始,搬家至偏僻的集市为生。在此地,他们虽不能富贵,却也无饥寒之苦,加上医术精湛,故而深受集市街坊、周围山民、过往旅客信任。

安医师在家中排行老二,祖父为他取了一个与家世贴切的名字,叫安医师。自此,家里人叫他医师,伙伴们叫他安医,邻居们叫他安师。

安医师自幼聪慧,在学医方面更是有天份。在家庭的熏陶,外加他自己勤奋异常,很快小小年纪便具有颇高的医术修为。

父亲坐诊时,他就在旁观摩。有时,简单的病症也让他独自处理。

一切顺利,安医师也信心十足,年少志满,心高气傲,眼前一片光明。

集市虽偏僻,但是来往商旅、过客也不少。来往客商旅人对外面世界的精彩描述、笑谈、夸张戏谑,让安医师对外面世界真实模样有一种探求的渴望。

夜里,他时常做梦,梦见陌生的世界,醒后,梦中的所见变成一种召唤他远行的魔咒。魔咒在他心中滋生,蔓延,膨胀,最后,他鼓足勇气对家人说出他要到外面游历的想法。

家人们听了安医师的想法后,他们没有明确反对,只是委婉的挽留他。安医师有些不开心,他是那么渴望到外面去看看,走走,经历一番。

不开心的安医师,将不痛快的心情留在心里,然后生活如旧,一切如常。

——————

一个秋高气爽的夜里!

明月半弯,安医师悄然背着行囊,蹑手蹑脚地沿着集市后面半涸的河床向大道走去。

踏上大道,安医师回望故乡,心中有一丝留恋,然而,心中更多的却是想象中精彩未来的激动。

明月照着大道,一个少年向远方前行。

他一手搭在行囊绑带上,一手紧握着防身的猎刀,眼睛看着路,耳朵警醒地听着周围动静,走向期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