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云猛然反应过来，她赶紧跑到车箱前面拍着车皮大叫，然而卡车发动机的声响几乎震动整个街区，司机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刚送完今天最后一框梨子，现在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他老婆刚刚还打电话过来催他，说是炖了他爱吃的排骨汤。
“别叫了，他又听不见。”
徐小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正盯着自己家的方向，能看到自家的还厨房亮着灯，从窗户口飘出来的热气夹杂着缕缕黑烟。
“是不是东西炒糊了，他们还没吵完啊。”
王云云也认命般得放弃抵抗，她发现孙勇还在舔那根小布丁，糊得满嘴都是。
“要是能吵完就好了。”
“你爸爸妈妈总是吵架。”
“我爸爸不喜欢我妈妈我，妈妈也不喜欢我爸爸。”
“可是电视里人都是相互喜欢才结婚的。”
“我奶奶说，是因为妈妈在垃圾堆里捡到了我，她自己一个人养不起，就跟爸爸结婚了。”
王云云没听明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晃了晃另一边的孙勇问他：“你呢？你爸爸喜欢你妈妈吗？”
“爸爸喜欢打妈妈。”
孙勇用袖子擦了把脸，徐小逸皱着脸挪远了些。
……
……
“爸爸还喜欢打我。”
孙勇想了想，他撩起袖子，王云云只看了一眼，她惊讶的说不出话，徐小逸也有几分好奇的凑过来，即使他们这个年纪再不懂事，也分得清正常人的皮肤不该是这个样子。
大块紫红的淤青从胳膊蔓延到肩膀处，明明孙勇天生就已经是很深的肤色，淤伤依旧像是浸入血肉一般狰狞可见。
王云云哪里见过这样的，她不知道孙勇父母会打他的原由，只记得自己也曾经摔伤过膝盖，那么小一块青紫色就让疼了好久。
心里一阵发苦，用手指轻轻戳向那块像被怪物啃了一口的地方，问他：“疼吗？”
“本来是疼的，这几天和哥哥住，已经不疼了。”
“你哥哥知道你受伤了吗？”
孙勇大张着嘴哈哈笑着，他看上去开心极了：“知道，知道！哥哥会给我涂药药，涂上就不疼了。”
“你妈妈呢？这几天都没看到她来。”
孙勇摇头，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这么晚了，我要回家！”
傻小子全然不知自己还待在正行驶的卡车上就要往下跳，还好王云云反应快把他拽回来，而那边徐小逸明显是被孙勇胳膊上的淤青吓着了，根本不敢上前靠近他。
“你干什么呢！你要是跳下去就死掉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哥哥了。”
王云云有点生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股苦涩的感觉如鲠在喉，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大喊大叫。
孙勇一听要见不到哥哥，立马哭嚎起来，王云云心烦，她哪里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到时候回到家爸爸肯定又要骂她。
这个破周末，还不如不过。
“我们会不会回不去了？”
徐小逸和王云云坐在离孙勇最远的角落，都不想去打扰孙勇没完没了的哭腔。
“不会的，周叔叔会把我们送回去的。”
“周叔叔是谁？”
“是那个在开车的叔叔呀。”
“哦。”
“怎么了？害怕啊。”
徐小逸不接话，王云云低头凑过去看他埋在双臂里的小脸蛋，眼眶通红，随时都能陪孙勇一起二重奏的样子。
“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
王云云听不清徐小逸说的话，耳朵凑的更近了点。
可徐小逸怎么都不肯再说，那让人耳朵爆鸣的发动机声也终于停了下来，孙勇猛然收住哭腔扒着围栏又往下跳，王云云只来得及朝那个方向大叫：“你干什么！”
孙勇已经整个身体翻下卡车。
王云云急忙跑过去看人有没有事，直到她看见孙勇正被她周叔叔领着后脖领子递在眼前像观察动物一般上下扫视了两圈之后，才松一口气。
“周叔叔！”
“云云？”
周柏龙满脸疑惑的望着在卡车上和他挥手的小姑娘和正在他手里挣扎的小黑炭——他不会被当成人贩子吧。
当他再次看向王云云，张口欲骂，小姑娘边上又冷不丁窜出一个小脑袋，周柏龙感觉自己差点两眼一黑血压上来了。
“王云云！你解释一下，不然我肯定叫你爸爸揍死你。”
王云云讨好般的撒娇，一双眼睛在肤色不匀的脸上衬托的格外明亮，配上小女孩甜甜的祈求声让周柏龙一下子心软了。
“就你皮的。来来来，饿不饿，跟周叔叔进去吃饭，晚点送你们回家。”
他边说着边放下孙勇，要去抱另两个孩子下来，可孙勇不知怎么想的，双脚一落地活像条泥鳅似的溜出去，王云云的心也揪了起来，她顾不上自己，一脚踩上车箱边沿跳下去，脚底板落在地上火辣辣的疼，她大喊孙勇的名字，卯足了劲追赶，奈何那个在树影之间飞快乱窜的小孩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一心只想去找哥哥。
王云云忍不住骂他有病，连她都没来过这里，万一就这么追着追着，再也找不到回家路的怎么办，可是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孙勇，她确信自己无法承受弄丢一个孩子的后果。
耳边是熟悉的汽车飞驰，噪声巨大，公路就在这附近，暖黄色的灯光从远处照进树影之间，孙勇貌似跑得更快了。
王云云望着那个好像怎么都不追上的人影感觉好累，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双腿麻木得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卡车在正前方的大路上遮天蔽日鸣笛疾驰而过，此刻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都凝滞在胸口，她好像突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剩下满脑子的嗡鸣声，以及瞬间幻想出的惨状。
不知道是什么在催使她走过去，直到那束路灯的光重新照到她身上，她貌似又听见孙勇在哭，走进后才发现是有个不认识的姐姐正把孙勇死死圈在怀里。
身体貌似又恢复了知觉，扰人的哭声下似乎能听见一种让人感到柔软平静的声音。
“你是他姐姐吗？他还这么小，刚才太危险了。”
声音突然落到王云云身上，她莫名有点紧张。
“我们是朋友，他第一次来这里，被吓到了。”
“被……吓到了？”
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两个孩子之间打转，最后往漆黑的树林深处看去，王云云随着她探究的目光一齐转过头，只有一束手电筒的光从树林深处快速靠近，又渐渐在路灯的威慑下越来越看不清楚，隐约有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叫骂着往他们这里跑过来。
“欸，大姐姐？”
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王云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个姐姐一手拽住孙勇，一手伸过来拉扯她，把王云云吓了一跳。
“快走啊，愣着干嘛？”
“走去哪？”
“你们是被人贩子卖了，还没明白吗？”
“啊？不是的！”
王云云想要解释，可她慌里慌张的还没组织好语言，周伯龙已经赶到了，他看上去很愤怒，不由分说把大姐姐推开，要把孙勇扯到自己身边来，奈何大姐姐铁了心认为周伯龙是人贩子，死活不肯撒手，把孙勇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周伯龙满嘴怒音，骂着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孙勇瞥见他这样子，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现在又被这么一吓，哭得更凶了。
就这惨叫一样的声音，让周伯龙越发着急上火，眼看他就要动手，王云云只能冲上去抓住周柏龙的手，她也早就急得满头是汗，双眼通红，全身都在发抖，也是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周叔叔，周叔叔，是姐姐刚才拉住了小勇，姐姐是好人，你不要打她。”
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碎，周伯龙终于注意到这个他以为的人贩子，一个穿着高中校服，身形瘦弱的女孩，她显然不是想把孙勇带走，反而拼命把孩子护在身下，明明已经害怕的全身发抖，却怎么也不肯把孩子放开。
“怎么回事嘛，我这好不容易拉完货回家，还没得消停！云云，怎么回事？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