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豪蹲在骑车修理厂门口，身上全是汽油染出来的污渍，他手里夹着半根香烟，貌似完全不担心会因此自燃而变成一只会跳舞的火人。
王云云在他五六步远的地方一起蹲着，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但爸爸还没有把晚饭做好。
“你今天真去上学了？”
“啊，别提了，烦人。”
“得了吧你，有的上就不错了。”
“……哼。”
王云云其实想说上学才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好，那里的人只喜欢和同类一起玩，他们不仅排斥她，甚至还热衷于背后讲她笑话并以此为乐。
而年纪尚小的王云云能大概懂得她这是被同学们排挤了却无论如何解释不清楚，尝试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所有能用上的词汇，又在看向孙豪几乎被汽油染得看不清五官的脸时，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要把她满脑袋的血全部挤出来似的，于是朦朦胧胧中只轻轻应了一声。
“你爸爸花了不少钱吧。”
“嗯，好多张呢。”
“好多是多少？”
……
王云云真的已经受够了这个话题，她现在一听钱就难受，语气也不由得恶劣起来：“不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正要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勇他们呢，都回家了吗？”
孙豪猛吸一口烟，把烟蒂随手抛到了远处的水泥地上，他要去继续工作，刚才预约洗车的客人估计快到了。
“在田里捉青蛙，你别去跟着掺和了。”
当然王云云才不会听他说的，捉青蛙多好啊，只要有的玩有啥不能掺和的。
小姑娘一溜烟就不见人影，孙豪走向柜台后边，从抽屉里取出个白面馒头，他仔细闻过确认馒头没坏，想着今天晚饭就先这样凑活吧，等过几年孙勇也该到上学的年纪，也不知道手里攒的钱够不够。
南方的九月照理说是要入秋的天气，却总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就算太阳已经慢慢挪到地球的另一侧，余温却仍然折磨着生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田里的各种蔬菜王云云都不大认得，大片的绿色看上去长势喜人，也正是抓青蛙的好时候，即使云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滑溜溜的小东西。
“哎！你的鞋子！它为什么一直在叫！吵死了！”
孙勇年纪小，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他尖叫着指责其中一个刚换上新鞋子的男孩，让他离远一点，他今天要装不满一瓶子的青蛙了。
“我这可是最新款，你以为像你只能穿你哥哥的破拖鞋吗？谁稀罕跟你一起玩啊。”
另一个男孩也不服输，他招呼其他孩子跟他一起回家，走前还把自己瓶子里的青蛙全部甩回稻田里，这可让刚路过的王云云遭了殃，无辜被溅一身泥点子，气得她追在后面破口大骂，直到那群孩子哄笑着全部窜回家里。
——呱呱呱，满耳朵只剩下青蛙在叫。
“你妈妈今天怎么还没来接你。”
王云云捏住一条青蛙腿，她赤脚走在田埂间，想把手里这只递给孙勇，却看到他还在和上一只青蛙较劲，那只貌似有点过于大了，皮肉在瓶子口挤成一坨，怎么样都塞不进去。
“你要把它弄死了……”
孙勇不理他，手上的力气不减。
“要不你换我这只？这只小。”
“我不要！”
孙勇尖叫着打开万云云的手，瓶口的青蛙抓住机会，猛一蹬腿溜了出去，转眼消失在泥地里。
孙勇盯着青蛙消失的位置大哭起来，他抱着瓶子还没来得及盖上，又跑出去两三只，王云云赶忙把手指塞进去堵着瓶口。
“哭什么，青蛙还好多呢，我去给你抓回来，你别哭了。”王云云学着动画片里妈妈哄孩子的样子，一边说着边用左手轻轻拍打孙勇的后背。
刚开始王云云还能注意到到瓶子里的青蛙活蹦乱跳地寻求机会随时逃跑，在偶尔接触到她手指的时候还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可没过几分钟后就全部消停了，反而看上去像是要死了的样子。
“啊！我的青蛙！”
孙勇立马推开王云云，他哭得满脸眼泪鼻涕都要流进嘴巴里了，猛晃着手里的塑料瓶，一边晃还一边拍，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只被困在瓶底的青蛙。
王云云有些不知所错，心里默念着“可千万别死啊。”
“啊！你看你看！没死没死！”
谢天谢地，王云云偷摸松了口气，没好气的抱怨说：“你就这么宝贝它们啊。”
孙勇用他本就不大点的手心将瓶口捏住抱在怀里，吸了吸鼻涕后说：“跟我来。”
小男孩轻快地朝汽车修理的方向跑过去，王云云大叫着让他慢些，她鞋子还没找回来呢。
直到王云云跟上孙勇，看到那一浴缸的青蛙，她才惊觉今天到底还能有糟糕。
浴缸不大，大概能容纳一个王云云的长度，底部的水混着黑泥沙子，看上去很脏也很浅，小青蛙们成堆地趴在各自的群体当中，还有不少在挣扎逃试图出去往外面的世界。
眼前的场景看得王云云头皮一紧，说真的她不喜欢这玩意儿。
“你要干嘛，抓来吃吗，我爸爸说青蛙不能吃的，很脏。”
孙勇把今天新抓到的几只倒进去，它们看上去情况不是很好。
“才不是吃呢，它们很可爱的。”
王云云扯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她感觉自己要吃不下晚饭了。
“我要抓一百只！”
“啊？为啥啊？”
“嘿嘿，一只一块钱，我跟店长说好的！”
“店长要青蛙做什么，吃吗？”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小青蛙又不好吃！”
“你怎么知道，你吃过？”
“吃过……大的！不好吃！”
孙勇两只小短手在空中夸张的比划，他比王云云稍微矮一些，平时总是傻乎乎朝人呵呵笑，听街口买早餐的阿姨说，这小孩八成是个傻的。
但是王云云知道，孙勇一点也不傻，就是他这么傻呵呵的时候大人们才乐意给他露出一点笑脸，。
“那这里有几只了？”王云云一把抓住孙勇不安分的手臂，给他摆正在身体两侧，这番动作好像是给他弄得有点痒，挣扎着一边笑一边躲：“哥哥会数，我数不清楚！”
他发出尖叫一般的笑声，身体往后倾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王云云不肯饶他，继续挠他痒痒，两小孩就这样在水泥地上笑嘻嘻的滚做一团。
店外等洗车的客人好奇的探头往里瞧，只可惜后院的窗户开得太小，窗台上又堆满了杂物，只能依稀看到日光灯打在墙上的一截影子。
这会王瑞堂刚做完饭，他总是搞不懂自己如何把一个小姑娘养得跟个小疯子似的，外表也不像个小女孩。不过这也怪他自己，谁让他为了图方便不给王云云扎辫子，才说肯定是剪短了好，现在王云云又总喜欢往外跑，她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去探索外面的世界，这一点跟他完全不像，跟他期望中女儿的样子更不像。
好不容易把人喊回来，刚买的新衣服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王瑞堂不喜欢在这方面说教，只让她少跟外头那些孩子混在一起，说她还有学业要完成。
如此，王瑞堂又自顾自开启了他的话题：今天老师有没有布置作业，上课都听了些什么，学校里有没有交朋友……
王云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爸爸，她说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复习看书，上课好像有点听不懂，学校里的同学好像不太喜欢她。
复习你还没有复啊，吃完饭就去看书……
怎么会听不懂呢，一定是你上课没有认真听讲吧，你要是这样我要去和你老师说，直接打……
不喜欢你？你刚到班级里大家还不熟悉，等熟悉一点就好了……
……
王云云重重拍下筷子，碗里的饭几乎没有动过，嘴里嘟囔着“难吃死了”就躺倒在床上，她把自己整个头蒙到被子里，鼻子一酸，温热的感觉爬满全身，眼睛里好像有东西要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