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日面与零点靠岸的船

日历上的红圈,像一枚小小的烙印,烫在曾敏的眼底。十一月十七日。她的生日。

往年这个时候,501寝室早就被夏冰和老肖布置得花里胡哨,蛋糕、礼物、喧闹的祝福,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暖意。今年不同了。夏冰在深城赶设计稿,老肖在另一个城市焦头烂额地适应新工作,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叶落的声音。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她和吴衡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昨晚发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曾敏】:明天…降温,你记得加衣服。苏城那边项目…还顺利吗?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此刻,生日当天的下午三点,依旧没有任何回复。屏幕冰冷的光映着她同样没什么温度的脸。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只剩下空落落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不是不知道。她一个月前就“不经意”地提过,上周还“顺口”问他苏城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蛋糕店。他当时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在电脑屏幕上没移开。她安慰自己,他太忙了,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

可生日这天,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吗?

心口像堵了一团湿冷的棉花,闷得难受。曾敏关掉手机,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套上外套,打算去青苗。至少那里有孩子们的笑脸,能暂时驱散这恼人的冷清和失落。

刚走到青苗楼下,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刻掏出来,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是吴衡吗?

屏幕亮起,显示的却是群里的消息,刘源的名字:

【刘源】:[图片]老大牛逼!绝地翻盘!甲方爸爸终于点头了!今晚庆功宴走起!

曾敏点开图片。画面有些模糊,显然是在光线复杂的会议室抓拍的。长条会议桌的一端,吴衡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侧身,正指着投影幕布上的图表对旁边的人讲解,侧脸线条冷峻专注,下颌线绷得很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锐气。而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女人,微微倾身,正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欣赏的笑意。那女人……曾敏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只有一个侧影,但那栗色的长卷发,那熟悉的、带着强大气场的轮廓……是林薇!

甲方爸爸?绝地翻盘?庆功宴?还有林薇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

刘源的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曾敏心底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所有的委屈、失落、不被重视的酸楚,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无限放大,混合着对林薇本能的忌惮,瞬间发酵成汹涌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

他记得项目,记得庆功宴,记得和林薇并肩作战!

唯独忘了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曾敏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抖。窗外深秋的冷风吹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有心口那片被冰封的荒芜。

她猛地转身,没有上楼,而是朝着与青苗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暮色渐浓的街道。她走得很快,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冷风灌进领口,吹得她眼眶发涩,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回到冰冷的501,她甩掉鞋子,反锁了门。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冰冷的、五彩斑斓的光带。手机被她扔在床角,屏幕朝下,像一只沉默的、嘲弄的眼睛。

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吴衡的世界里,此刻只有苏城的庆功宴,只有那个与他并肩而立、光芒万丈的林薇。而她曾敏,只是他地图上一个被遗忘的坐标点。

时间在死寂和心口的绞痛中,一分一秒地挪向深夜。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一点五十五……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带着呜咽。曾敏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幼兽。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而微微颤抖。她闭上眼睛,试图屏蔽掉脑海里那张刺眼的照片和林薇的笑容,可吴衡专注的侧脸、林薇倾身靠近的姿态、还有那句石沉大海的生日提醒……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反复凌迟着她的神经。

零点零分。

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死寂。那个属于她的日子,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里,悄然翻过。

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了。心口那片荒芜的冰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压抑了整晚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透了布料,留下冰凉湿冷的印记。委屈、愤怒、被彻底遗忘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快要被这沉重的悲伤拖入混沌深渊时——

“笃、笃、笃。”

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穿透寂静力量的敲门声,猝然响起!

曾敏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幻听?一定是幻听!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悉节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下一秒,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几乎是滚下床,踉跄着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指尖冰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苏城!在庆功宴!和林薇在一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门!

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瞬间点亮。

门口站着的,是吴衡。

如同那个暴雨夜的重现,却又截然不同。

他依旧穿着一身笔挺的、属于商务场合的白衬衫和西裤,只是此刻,昂贵的布料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疲惫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水珠顺着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影,嘴唇紧抿着,带着长途奔波的干裂和失血的淡紫。

但最刺眼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东西——一个眼熟的、银灰色的膳魔师保温桶!桶身上还沾着点点雨水,被他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护在胸前,与他一身的湿漉和狼狈形成了无比突兀又无比揪心的对比。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刚从暴风雨中心穿越而出的礁石,浑身湿透,寒气逼人,却带着一种穿越了千山万水的、沉甸甸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盛满了长途驾驶的极限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正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着门内呆若木鸡、满脸泪痕的曾敏。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雨水滴落的细微声响。

曾敏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她看着他一身湿透的昂贵正装,看着他怀里那个格格不入的保温桶,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人灼穿的、混合着疲惫与执拗的光芒……苏城的庆功宴?林薇?照片?刘源的消息?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景象冲击得粉碎!

吴衡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和脸颊未干的泪痕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翻涌起剧烈的心疼和自责。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气息,踏进了门槛。

然后,在曾敏依旧处于极度震惊和茫然的状态下,他抬起那只没有抱着保温桶的手,带着湿冷的水汽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了她的后颈!

力道很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急切和失而复得的确认。曾敏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跌入他冰冷而湿透的怀抱!

冰冷的、浸透雨水的昂贵布料瞬间紧贴着她的皮肤,寒意刺骨。但下一秒,一股更强烈的、属于他的、带着剧烈奔跑(或驾驶)后残余的滚烫体温,透过湿冷的衣物,汹涌地传递过来,瞬间将她包裹!他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那个银灰色的保温桶也一并压在了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

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冰冷的发梢蹭着她的额头,带着雨水的咸涩。曾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听到他沉重而急促、如同濒临极限般的喘息喷在她的发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粗粝和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

“生……”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第一个字就破碎不堪。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后面两个字:

“日……面。”

两个字,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曾敏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生日面?!他……他记得?!他穿越了深夜的风雨,丢下了苏城的庆功宴,像逃难一样狼狈地赶回来,只为了……给她送一碗生日面?!

巨大的震撼和排山倒海般的心疼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混合着难以置信、心疼和铺天盖地而来的酸楚暖意!她呜咽着,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他冰冷湿透的身体,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吴衡感受到她的回应,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带着雨水咸涩气息的唇,贴着她同样冰冷的耳廓,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误解和距离的、磐石般的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她混乱不堪又震撼无比的心上:

“船……”

他的气息灼热地拂过她冰冷的耳垂,带着滚烫的承诺。

“零点零分……”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被他拼尽全力守住的时刻。

“必须靠岸。”

“生日快乐,曾敏。”